秦芷烟定定的看着他，眼角的水滴因为地心引力，开始滑落。
晕开的湿痕，像是一滴泪。
“没事吧？”岑遇声音低哑，像是就连喉咙都承受着不可名状的压力。
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水滴顺着发丝落下。
岑遇眼睛轮廓偏圆，薄唇，拼凑在一起还算是一张英俊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长期面对电脑的无神。
依旧澄清通透，像是未经世事的少年，面对一切都是无畏勇敢的模样。
秦芷烟出了一会神，接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很快工作人员赶来，护着二人进了通道。
走廊里，两队人马狼狈不堪，摘星队员脸上都是茫然和还未褪去的惊惶。
贺冉第一时间走向了秦芷烟：“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蹲了下来，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全身上下。
秦芷烟伸手擦了一把他额上的水珠，温声道：“我没事。”
夏有铭走到岑遇身边，焦急的说：“教练你受伤了？！”
秦芷烟闻声抬头，只见一旁的岑遇额角红肿了一片，连带着左侧的眼球充血。
大概是刚刚护她的时候被砸的，淤血现在才慢慢上来。
岑遇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他领着MilkyWay集体向摘星全队道歉，诚恳的说：“对不起。”
秦芷烟微微错开了些，道：“没关系。”
岑遇躬着的背一紧，眸子的愈发的苦涩。
山城入秋后，街道两旁的黄葛树却依旧青绿。
只有吹来的冷风，才依稀带来秋日的滋味。
回到基地后，秦芷烟已经清洗过了，正立在窗边发呆。
岑遇鞠躬的画面还映在眼前，怎么也抹不去。
天边赤霞如火，烧红了山棱和泊油路。
忽然，秦芷烟眼眸颤了颤，怔怔的看着远处柏油路的尽头。
一个人影背对着满天的晚霞，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岑遇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心潮颓唐，腿脚却诚实带着他来见秦芷烟。
刚走到摘星的围墙边，离大门十来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
在围墙的尽头，秦芷烟静静的在那看着他。
良久，岑遇重新提着步子走了过去。
像是一只离家太久的老犬，松垮的肩膀承担了太多，只有在归家的时候才能放下来。
他停在了秦芷烟的面前，怅惘又彷徨的说：“我好累啊。”
岑遇蹲了下来，把脑袋埋进了秦芷烟的掌心里。
语气疲累：“抱歉，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闻言，秦芷烟想要抽回的手顿在了那。
那股恼人的共情再次袭来，他的悲伤和无力如数被她感知。
目光落在尚未打理的肩头还残留着脏污，那里，也曾披过荣光。
秦芷烟忽然之间心头一酸，那不是她的情绪，是岑遇的。
岑遇在哭，他在心里哭。
二人一坐一蹲，头上是探出墙头的梧桐枝丫。
秦芷烟抿了抿唇，道：“辛苦了。”
伏在膝头的脑袋颤了一下，过后，一声闷闷的道歉泄了出来：“对不起。”
这是在为那次通话说的。
秦芷烟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被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丝丝怒意，抽丝剥茧般消散。
她没出息的在心里和自己讨价还价：他太可怜了，就纵容这一次，下不为例。
低低的原谅从鼻腔里哼出来：“嗯。”
长街拐角处，几道无声的闪光灯亮起又熄灭。
第四十七章
夜色如滚动的丝绸盖住赤霞，在天际处做昼夜的交替。
闻声，岑遇抬起了头。
秦芷烟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后周教练记得谨言慎语。”
语气一如既往的疏离，岑遇撇下去的嘴角盛满了无措。
他左眼红彤彤的，像只可怜的异瞳动物。
额角的红肿也愈加严重，硕大一块。
秦芷烟道：“进来处理一下伤吧。”
她自欺般的想，这是替她受的伤，总得负一下责。
浑然忘了这事故的源头，恰恰是MilkyWay引来的。
岑遇受宠若惊，跟在身后难得的局促拘谨。
在路过楼梯时，碰见贺冉从二楼下来，是洗漱后的样子。
见到岑遇，他顿住了脚步：“你怎么在这？”
秦芷烟解释：“我帮他处理一下伤，你先去训练室。”
贺冉显然不愿意，走下台阶道：“我陪你一起。”
秦芷烟本想从善如流的拱手相让，但想到不能浪费贺冉的时间，还是拒绝了。
看着贺冉一步三回头，不舍又提防的样子，岑遇心里的酸又泛了起来。
他其实不怕这么个毛头小子，他只是嫉妒，这么个孩子却能得到秦芷烟全数的温柔。
医务室。
岑遇老实的坐在高脚凳上，
秦芷烟的脸近在咫尺，鼻息淡淡的洒在耳后那小块的空白上。
不等他那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奔腾，额角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秦芷烟的声音落下：“自己按着，用力。”
岑遇接过冰包，乖巧的压在肿块处。
眼睛却追随着秦芷烟移动，从医药柜到洗手台，一眼不眨。
他撞着胆子，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上次你洗澡，帮你接电话的男人是谁啊？”
岑遇不懂拐弯抹角，话一出口便是直言直语，完全忘记了十分钟前秦芷烟的提点。
他见秦芷烟掀起了眼皮看过来一眼，久久未语。
接着，她拿了些湿巾纱布和碘酒等用品过来。
秦芷烟拆开棉签，忽然道：“没人动过我的手机。”
岑遇下意识的想要反问，可是秦芷烟陡然之间凑了上来。
他顿时不敢动弹，只能小声的说：“可是上次，有人替你接了电话，说你在洗澡。”
闻言，秦芷烟回想了一番。
最近拿她手机的人只有一个人，眼前闪过季文的脸。
涂好药，秦芷烟退开了些，见冰包移开了额角，抬手重重压了回去。
岑遇登时吃痛的“嘶”了一声，然后他听见秦芷烟说：“胡说八道。”
“那次是我手机忘拿，被人捡着了。”
听完解释，岑遇心头的两个小疙瘩“波”的消失了一个。
他抿了抿唇：“那贺冉……”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安静点。”
这种问话方式让秦芷烟有种被查岗的错觉，她耐心告罄下了禁言。
岑遇不再说话，只坐着让人处理伤口。
额角的肿块渐消，秦芷烟开始给他包扎。
轮椅比小圆转椅矮，为了方便秦芷烟动手，岑遇弯下脖子把脑袋送进对方手里。
纱布缠一层，岑遇的背便弯一寸。
弯着弯着，“哐”的一声，小圆转椅重心偏移骤然倒地。
伴随着这声响，岑遇的脑袋也随之一空。
因为他的唇，正贴在了秦芷烟的唇上。
第四十八章
古外今来的偶像剧都是这么写的，男女主如果撞到必会接吻。
当年同战队的队友对此嗤之以鼻，断言正常情况下如果跌倒接吻，那也必定会磕断一颗牙。
那时岑遇思想还没有情爱，听了一耳就过。
如今想来，只觉得队友说嗤得不太对。
当冲撞力不强烈的情况下，接吻不磕断牙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以上这段想法是岑遇在这段瞬间，走马灯似的胡思乱想。
很快，他便被狠狠的推开了。
秦芷烟脸色苍白，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你可以离开了。”
岑遇也恍如如梦初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秦芷烟打断。
“走！”
从未有过的高声回荡在每个角落，岑遇脸色戚戚的离开了。
随着房门合上，医务室乍然安静。
秦芷烟唇上那温热的触觉像是烙印般，经久不散。
不应该这样的。
她仰靠在轮椅上脱下护腕，望着那道伤疤如同一条狰狞的手链镶嵌在血肉里。
伤疤重新被遮盖，随着灯灭，医务室重归寂静。
岑遇刚一回酒店，电话紧接着响起。
是任晖打来的：“岑遇！你什么意思？”
对他岑遇没有好语气：“任总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想干了，俱乐部随时欢迎你递交辞呈。”
他执拗的性子任晖看不惯很久了，要不是因为还有些名气，早就被辞退了。
岑遇眼眉结霜：“我为MilkyWay夺冠的时候，任总还没来呢。”
“你！”任晖气结。
随后，电话带着怒意被掐断。
翌日，MilkyWay基地总经理办公室。
岑遇刚一推开门，顿了一下，才抬步走进。
在办公桌之后，苏音毫无顾忌的坐在任晖的怀里，眼睫带泪。
岑遇不是傻子，瞬间便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任晖压下眉毛，道：“岑遇，俱乐部对你还是宽容的，不要不识好歹。”
“如果这一次还输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岑遇平静的看着他，良久，应道：“好。”
他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回训练室，而是出了基地。
帝都的路都是方方正正，东南西北直愣愣的摆着。
可这次，岑遇停在了信号灯前，看着绿灯，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秋风送爽，吹落了一层枯叶。
老胡同里的小平房，干净整洁，门铃乍响。
严敬刚下班没多久，此刻慢悠悠的走来开门，见到来人微微吃惊：“你怎么来了？”
“教练，我……”岑遇话堵在喉咙，改了口，“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的脸色不好，严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侧身让他进去了。
手里被捧着一杯温茶，岑遇坐在沙发里。
严敬嗓音沙哑，染着慈和：“最近怎么样？”
这平常疏松的话语，却让岑遇鼻尖发酸。
在严敬面前他又变成了少年，可以露出软弱，不用强撑。
“不好。”岑遇吸了一口气，气息在喉头打颤，“教练，我好像什么都干不好。”
窗外涌起风动，树叶沙沙作响，卷走一室凄凉。
几日后，帝都体育馆。
秦芷烟仰头端详着这座建筑，觉得感受颇多。
她也曾经在这里拿过春冠，拿过联赛总冠。
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赛场，却不想又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贺冉的声音响起：“这是我们登上全冠的第二层台阶，大家全力以赴！”
听着少年们众志成城的低喝声，秦芷烟的眼神微晃，短促陷进了回忆里。
摘星与MilkyWay的第二场比赛，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