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板放在桌面上的相框，里面夹着的拍立得上有两个女孩肆意欢笑的脸颊。

其中一个长得有些像段靳言，另一个则像陆潇潇和前台的结合体。

“这应该是小段总的爱人和亲人吧。”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坐。”段靳言似乎刚从饭局上回来，身上还带着点酒气，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愿意入职的话下去找前台办个手续，后续会有人带你们适应工作岗位。工资按试用期开，接受就可以去签合同了。”

这三年来，只要看到长得和黎妩有几分相似的人，段靳言都会尽量把她们放在身边。

他并不会碰这些女人，南山寺的住持说只要与人为善、禁欲戒嗔、为那个所念之人日日夜夜诵经超度，就可以保得她轮回路上无忧无虑，下辈子投胎往生之路顺利。

段靳言做到了。

他将那些女孩摆在眼前，就像是透过她们和黎妩或多或少相似的脸，看到那个人还生活在自己身边，似乎只要这样，就不再会夜夜梦魇，难以安眠。

段靳言不知道外界是如何传自己的，他也没太有兴趣知道。

除去黎妩死的那天晴空万里，京市的天就再也没有放晴过，太阳终日隐匿在云层之后，空气中那些朦胧的不只是雾还是霾，始终灰蒙蒙地覆盖在他的周围。

他呼吸不上来，每时每刻都像在溺水。

陆识那双通红的眼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一双惊醒人心的红灯，高悬在段靳言的头顶，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三年来他做了很多梦，梦见段婉莹哭着说“哥哥为什么不来救我”，又梦见黎妩浮肿地飘在水面，笑着对他说“新婚快乐，祝你幸福”。

悔恨和痛苦像烈火煎熬着他的日日夜夜，段靳言睡不着觉，疲惫地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

万家灯火还会有一盏是他的吗？

和父母决裂、夏烟离婚后，段靳言无处可去，只得回到这曾经和黎妩在一起时买下的房子。那时候他还在上学，没有太多的钱，只能买下这个只有六七十平的小户型，婉莹偶尔会过来住。

那是他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房子的布局和曾经别无二致，似乎只要一抬眼，黎妩又会笑嘻嘻地出现在身侧，抢下他的烟嘴说：“不许再抽了”；而婉莹则会夸张地拍下照片说：“哥你再抽烟我就跟爸妈讲！”

现在他身边空无一物，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烟头烧到了尾端，烫得段靳言回过神来，但他却没急着熄灭，任由那一小块皮肤被灼出一个红红的伤痕。

手机铃声响起，这个点打来的只会是那个人。

“你还好吗？”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春天初生的嫩柳，“上次检查是三个月前，应该忙完了吧。”

“嗯。”段靳言随手碾灭了烟头，低声道，“约明天下午吧。”

“猜到你没睡着，安眠药是不是吃完了？”

“是的，下次可以给我多开一点。”

“靳言，”袁熙轻声道，“你忘记之前你的自杀行为了吗？药不能超过剂量开给你。你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安眠药。明下午一定要来。”

挂断电话后，段靳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漱口后解下腕间的表带，遮盖下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晚安，”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晚安黎妩，晚安婉莹。”

但是他并没有睡着，黑暗中床边伏跪着一张女人泡至肿胀的脸，她的眼眸漆黑，淌下两行血色的眼泪。

“段靳言，”浮尸发出了黎妩的声音，“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知道我有胃癌还要给我灌酒？为什么？你其实就是想杀了我，给你妹妹陪葬，对不对？”

“对，”段靳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点没露出恐惧，“对不起，黎妩。”

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段靳言感到呼吸困难。他的脸颊涨红，却露出了一个笑。

“黎妩，杀了我吧。”他断断续续地说，“杀了我，我才能向你们赎罪。”

脖子上的掐痕太过明显，袁熙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段靳言的无意识自伤行为。

他刚自杀的那段时间被送到医院来严加看管，所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都被医护从房间里拿了出来，袁熙恰好是他的主治医生。

那是她亲手接管的第一个病人，晚上明明已经查过房了，但那天莫名的，她心中有些慌张，径直打开了段靳言的病房门。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段靳言没有躺在床上，他坐在卫生间的墙角，用砸烂的花洒碎片反复磨开手腕的皮肤，那么钝的塑料硬生生切开了皮肉。

那次之后，段靳言成为了医院的重点观察对象，二十四小时的监控探头就在头顶上，他不再有任何自杀的工具。直到袁熙照例观察监控画面，发现他正闭着眼睛用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这样不会死，摄氧量降低眩晕后，段靳言自然而然会松开双手，可是袁熙还是吓得魂不守舍，几乎不敢再放任段靳言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