溅上他苍白两颊的血迹，已干涸为黯淡的红痕。
在弟子们惊慌的呼喊声中，他恍惚又见那对身影——少女踮脚为少年簪花，落英纷扬如劫火，将他最后的希冀焚作灰烬。
他倚在软榻上阖目养神，眼前却不时闪过两人的身影。
春色朦胧下，草长莺飞间暧昧渐长的少年心事。
”！“他倏地睁开眼，寒潭倒映着破碎的月，他伸手去捞，只触到满掌寒凉。
怕是今夜难眠。
第十五章
洛云峰。
洛星河眉目凛然，喉结滚动溢出冷冽几字，“退下罢。”
面前弟子作揖退下，洛星河只觉喉头腥甜，口ʟʟʟ腔内涌上一股血气。
他用素帕掩住唇角，血色于绢上绽成冷艳血花。
林莺儿日积月累种下的蛊毒蚕食经脉，如今他的身子日渐虚弱，宛如寒玉生苔，怕是再起不能。
垂眸看向弟子送来的鎏金信匣，洛星河五指深深陷进匣内描金诛魔贴的云纹里，玄冰灵力不受控制地溢出。
宣纸上蚀出冰晶霜花，裹挟着青紫电光的篆文仍在游走，将“私豢魔族”四字化作倒悬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他喉间溢出冷笑，指尖骤然凝出十二棱冰晶，剔透寒光骤然收缩，将将整卷檄文绞成漫天银屑。
”好个诛邪令。“
打着除魔卫道、伏魔诛邪的正义旗号。
洛星河冷哼一声，自他掌门时起，他便已然看清这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的勾结与觊觎。
想及暗牢深处的林莺儿，洛星河眉心一阵疼痛。
他拢紧鹤氅，缓步而出。
阶前玉兰如雪，冷香如刃劈开心窍，一双玉蝶正绕花起舞，翅尖簌簌金粉仿佛落在他心头。
春意渐暖，花色正好，却再也无法暖及他的心。
思及那道倩丽身影，他心口刺痛，痛到五脏六腑齐齐哀鸣。
“春光如织，又是花朝……”到了她的生辰日。
不知她，在百花谷，可好？
花朝吉日，百花幽谷簪满春色。
十二花神柱擎起漫天星斗，鲛绡裁作的彩绦系满琼枝。
绣带飘摇，花枝招展，好一副春光潋滟的盛景图。
秦稚月身披月华凝就的鹅黄绡裙，翠色裙裾流转间似携来半阙春光。
额间朱砂灼如红豆，琉璃步摇化作衔珠青鸾，振翅欲破云去。
宛若花神降生，楚楚多姿。
风渊长身玉立，一袭红衣灼灼，颈间环一玄银花铃，耳上坠一对点玉红缨流苏。
点玉流苏垂落耳际，恍若情丝千匝。
当他眉间朱砂映亮满谷繁花时，连栖在秦稚月鬓边的凤蝶都忘了振翅。
少女跌进他眼底潋滟春光，忽觉百花失色。
风渊执起她袖间飘带，腕间银铃轻响。
“月儿，你可愿与我共系同心结？”
温润声线裹着桃香漫过耳际，却在她心尖炸开惊雷。
风渊修长手指覆上她微颤的指尖，掌心温度透过肌肤渗入血脉。
他托起那双染着桃花汁的素手，垂眸将唇瓣轻印在腕间跳动的命脉处，仿佛要将誓言烙进轮回。
”愿与君……共此千千结。”
她望着风渊眼底翻涌的爱恋，喉间溢出的应答混着落英簌簌。
绛色丝绦在桃枝上摇曳生姿，恰似秦稚月此刻眼尾洇开的绯红。
两人各执一端，相视一笑；眼波流转之际，将同心结挂于桃树枝桠，随满树芳红轻舞。
此时，三丈外的石径恍若隔世。
洛星河看着女孩唇边的朦胧胭脂色，晕染在旁人衣襟；看着她指尖覆上一人的温热掌心，却不再是他。
指尖无意识地碾碎飘零的花瓣，汁液沿着掌纹蜿蜒若心头血痕。
忽有花瓣掠过睫羽，他恍惚看见十三年前上元夜。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攥着他袖角，将滚烫的兔子灯塞进他怀里。
”师尊，等月儿及笄，嫁与你可好？”
记忆中的琉璃灯盏骤然碎裂，漫天焰火化作今日的桃雪纷扬。
冰晶攀上他的鸦青鬓角，眼角边坠下的泪珠结为璨璨冰珠。
他嘴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心中早已漫上挥之不去的寒凉。
心口苦涩翻涌之际，他看见月儿踮脚为风渊拂去肩头落英。
这个动作刺破他最后的防线——曾几何时，她为他拂去肩头霜雪，眉眼温柔。
漫天芬芳似乎化为寒霜冻雪，皑皑霜雪满他浑身。
桃林深处忽起悲风，卷着褪色的红绸掠过他的苍白唇畔。
远处喜鹊啁啾声中，他慢慢走进径旁树影，任怀中的预备的生辰礼，一支芙蓉花簪，将掌心扎得鲜血淋漓。
第十六章
又是雨夜，栖月阁檐角的铜铃碎玉般铮鸣。
洛星河倚在青玉榻上，腕间蛊纹如墨色蛛网寸寸蔓延，蚀骨之痛伴着高热在经脉间游走。
他阖上眼睫，任意识沉入永夜般的混沌。
神识混沌之时，他一次又一次唤着“秦稚月”。
血色在虚空中洇染开来。
他看见秦稚月赤着足踏过三尺积雪，朱砂染就的裙裾扫过冰阶，金线绣的沙华在月下泛着幽光。
三千青丝如瀑倾泻，缠着雪粒拂过他灼烫的面颊。
“星河。”她伸出皓腕，指尖蔻丹似凝结的血珠。
他唇边溢出一声叹息，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指尖。
十指交扣的刹那，霜雪化作灼灼业火，顺着相触的肌肤焚尽五脏六庙。
他知这是鸩毒，是穿肠腐骨的迷情蛊，却甘愿引颈就戮。
剧痛撕裂梦境时，他正俯身去吻她眉间花钿。
冷汗浸透的里衣贴着脊背，青黑色的血管在锁骨下狰狞暴起，毒素已在他的经脉中久积难除。
雕花窗棂透进的月光落在他痉挛的指节上，那里还残留着幻境中的温度。
药碗在案几上渐渐冷却，他低笑出声。
明知是情蛊发作时的幻象，却总在神智溃散的刹那，放任自己沉溺于那双潋滟的杏眸。
“师尊，百花谷来信。”当值弟子捧上一鎏金信匣，匣上百花符号的咒印流连着淡淡灵光。
洛星河一惊，三千墨丝从颈侧垂下，广袖翻卷如云，素来端方如玉的他，此刻也失了仪态。
指尖扣住信匣边缘，生生将玄铁所制的信匣捏出裂痕。
他打开信匣的手微颤，看清匣内墨字的刹那，他猛然怔住，任凭信匣从空中坠落。
信笺展开的霎时，栖月阁外三十六盏长明灯齐齐为寒气炸裂。
琉璃碎屑纷飞如雪，却不及纸上簪花小楷刺目。
那字迹分明是秦稚月亲笔，可“风渊”二字墨迹尤新，洇着结侣仪式特有的朱砂印泥香。
风渊与秦稚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好一个恩爱两不疑。”
洛星河低语，喉间翻涌起浓厚血气，他吐出一口黑血，任凭血丝如何在他的白衣上染开。
捏紧信笺的指尖泛出森森寒气，于信笺之上结出细碎冰晶，将“秦稚月”三字结为晶莹的谶语。
“本该……是我们……”
百花谷内，欢腾喜气攀上每一片颤动的萼片，与恣意漫流的春色撞作一团。
晨光漫过青绿盎然的九转回廊，秦稚月怀中抱着堆叠至下颌的锦红礼盒小心挪步。
绣着并蒂莲的裙裾忽被廊柱勾住，足尖微一踉跄，秦稚月心下一惊，以为要摔得狼狈。
清冽竹香倏然笼住周身，玄铁护腕折射的寒光掠过她翕动的羽睫。
十二盒礼盒稳稳落于掌心，另一只手将她扯入怀中。
松纹暗绣的衣襟下，传来沉稳的心跳声。
”这些琐碎小事，不必劳烦月儿。“
秦稚月慌忙松开攥皱的玄色衣袖，却发觉腰间仍环着某人的温热臂弯。
她耳尖的薄红染上面庞，秦稚月将通红的脸颊埋入风渊怀中，轻嗅他衣衫上的淡淡药香。
“我忧你一人太过劳累，便想与你分担……”
尾音忽地发颤，原是风渊突然俯首，用唇畔接住她鬓边滑落的银钗。
蝴蝶银钗被他轻轻别回发间，在晨晖中晃出细碎的光晕。
第十七章
洛星河垂望着锦盒中那支碧玺花簪，指尖指尖掠过蝴蝶翅膀上摇摇欲坠的珍珠，眉目间溢出数不清的忧伤情丝。
潋滟盛开的芙蓉花以黄玉碧玺而制，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一只蝴蝶停落于芙蓉花上，其翅膀为翡翠薄片雕成，并嵌珍珠、碧玺。
好一枝倾尽无数工艺与巧思凝成的国色珍品。
翡翠薄片突然在簪头震颤，他握紧花簪，芙蓉花瓣的棱角刺入掌心。
“何人！”他暴喝一声，指节青白，经脉间游走的灵力凝成霜花。
寒冰剑尚未出鞘，森然剑气已在阁内织就冰网，霜纹顺着剑脊蜿蜒生长
窗外云海翻涌，九重天特有的紫霄雷光已然穿透千年玄冰凝成的护山大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