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股熟悉的心慌和不安。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林妤婕卧室门口,刚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就打开了。
里面干净的不像住过人。
书架、衣柜、床铺……
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也没有一样东西。
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碎了。
谢枫野模糊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他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那个书架上,应该有地球仪、飞机模型、不倒翁娃娃……那些都是他送给林妤婕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去哪儿了?
它们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了?
余光瞥见桌角的信,谢枫野颤着手拿起来。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像有千斤重。
信纸上,是和他相似的字迹,是他从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
不会再见。
祝你幸福。
短短的几行字,却深深刺痛了谢枫野的眼。
怎么会这样?
林妤婕怎么会走呢?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不都是跟我一样上北航,当飞行员吗?怎么会去西南科大?还骗我说报了北航?真是长本事了!”
“湘城离北京那么远,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还有她的病,她的病还没好……不行,我得去找她!”
谢枫野一次跨过三四个台阶,跌跌撞撞冲下楼。
却在出门前,看到那张他亲手画下的训练计划表,每个日期后面都画着一个叉,最近一天,是昨天。
她去了烈士陵园,没有锻炼。
曾经,他以为那是林妤婕完成训练的标志,没想到,她竟然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离开。
谢枫野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撕掉了墙上的倒计时。
那张纸攥在他手里,许久,又被他抹平粘回了原位。
他转身冲出门,急匆匆地奔向火车站。
第10章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
汽笛声混着挑扁担叫卖的人声,热闹非常。
谢枫野顾不上这些,他停了车,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向人工售票窗口,第一次行使了自己的军人特权。
“同志,给我一张去湘城的车票,越快越好!”
售票员探头看了一眼,立即核对火车车次。
“最近一趟去湘城的车,今天早上八点已经发走了,下一趟要三天后,也是早上八点,同志你还要吗?”
三天,应该来得及吧。
谢枫野迟疑片刻,立即点头付钱。
拿到车票,他心里才安定一半,看着上面的地名,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等见到林妤婕,他一定要问清楚,她究竟为什么要走。
这样想着,他把车票装进口袋,转身离开。
路过失物招领处的时候,那对眼熟的梅花牌情人表,瞬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谢枫野快步走到岗亭,敲了敲玻璃,叫醒了里面昏昏欲睡的保安大爷。
“老同志,请问这两块手表是不是一个女孩儿落在这儿的?”
“大概这么高,长发,编着辫子?”他比划着,量了一个到自己胸口的位置。3
保安大爷睁开浑浊的眼,摆摆手。
“扔的,她不要了,自己扔站台上了。”
……
火车迎着朝霞走到黄昏日落。
林妤婕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松的心情,就像褪掉了自己身上重重的壳,没了保护,也没了束缚,只剩一身轻盈。
“让一下,请让一下谢谢。”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妤婕并没在意。
直到那人挤过拥挤的过道,跨过横七竖八的行李和旅人,来到她面前。
是那个约她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的男同学——李安平。
他拿着两盒别着筷子的泡发盒饭,站在林妤婕面前,笑得一脸憨厚。
“妤婕,吃饭吧。”
看着递到面前的盒饭,林妤婕微微皱眉。
她并没和李安平同行,两个人原本就只是接触不多的普通同学,之前约着一起去买东西也不过因为顺路罢了。
她并不打算,接受另一个人过多的恩惠。
见她没接,李安平主动解释:“我想着咱俩应该是一趟车,就从头到尾找了两遍,发现你在这儿,我就去买了盒饭,给你,还热着。”
林妤婕朝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盒饭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放在了他掌心。
少年的手蜷曲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无措。
“我、我不要你的钱。”
林妤婕平静地看着他,微笑着,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李安平同学。”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青涩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眼神落寞,没再看林妤婕,只红着脸,转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盒饭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林妤婕紧了紧随身的包裹,没动。
火车走过平原,走过山区。
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
林妤婕终于到了湘城,到了爸爸妈妈的母校,也到了她新生开始的地方。
看着西南科研大学威严耸立的大门,林妤婕深吸一口气,挎起行李,大步走了进去。
“爸爸、妈妈,我会继承你们的遗志,完成你们未完的事。”
第11章
入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令人意外的,林妤婕竟然被分到了一个单人宿舍。
房间内设施简单,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一张靠窗的书桌,还有一个老式榫卯木衣柜。
墙面斑驳,窗户推开的时候,偶尔会飘落风化的蓝色漆皮。
林妤婕看着房间的上下铺,再次不确定地询问:“老师,这个宿舍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住吗?”
宿舍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约莫四十来岁将近五十。
一身黑灰色长袖旗袍,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金属圆框眼镜,一条金属链绕在脖子后面,面容慈祥和蔼,说话慢慢地,看起来很有耐心。
她翻开住宿登记本,又仔细核对了一遍。
点头说道:“错不了,你们物理学今年,就招了你一个女同学。”
林妤婕心下了然。
在现在,工科和物理学科往往被视为男性主导的领域,女生在工学专业和物理学专业中的比例相对较低。
不过,再往后的岁月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探索到前人未知的领域,证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路曾被标注性别。
宿舍老师看着她,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唉?”了一声。
“怎么了老师?”
林妤婕回过头,发现宿舍老师眼神疑惑而探究,仿佛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0
见她转身,才如梦初醒似的摇摇头。
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总觉得很多年前见过你似的,也是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她当时,应该也是住这间屋子。”
闻言,林妤婕鼻尖酸涩。
如果真的那么像,那个人,会是她的妈妈吗?
活了两辈子,她和父母相处的时间,竟然始终只有儿时的那八年。
以至于,在之后漫长的生命里,在每个无助的时刻,她竟然连父母的声音和样貌都是模糊的。
或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那点温暖,抓住谢枫野吧。
好在,现在不会了。
她来到父母相识相知,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她可以走他们走过的路,看他们看过的风景,遇到他们见过的人。
有朝一日,她定能拼凑出完整而清晰的他们。
……
北京,军区大院。
谢枫野回到家时,谢父谢母已经到了。
他们赶回来,原本是为了给林妤婕庆祝高考金榜夺魁,却不想回来一看,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一身绿色军装、肩戴两星的谢母,全程冷着一张脸,正对大门口坐着,谢枫野刚一下车,就挨了一记眼刀。
“过来!”
绝对命令的口吻,让一旁端着茶缸喝水的谢父连忙擦了擦嘴,正襟危坐。
彼时在外交战场上,能舌战群儒的嘴,此刻就是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只敢悄悄给儿子递个眼色。
“我问你,妤婕人呢?”
面对谢母的询问,谢枫野低着头,下意识捏住了口袋里的信。
这两天,他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就都是和林妤婕相处的点点滴滴。
积压的情绪在此刻疯狂反扑。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把信递出去。
“妤婕走了,她说……再也不回来了。”
第12章
回应谢枫野的,是谢母的一声冷哼。
“走了?谢枫野,你真是长本事了,那么大一个人,说走就走,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谢父看完信连忙打圆场。
“妤婕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我们做家长的最重要的是支持、鼓励,总不能因为妤婕不想留在北京,就觉得是枫野做错了,这太片面了。”
“更何况,他们兄妹感情从小就好,枫野肯定也是不希望妤婕走的,他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你就少说两句嘛。”
“退一万步讲,西南科大也是妤婕爸爸妈妈的母校,她做出这个选择,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谢母听他说了一堆,不耐地皱起眉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深深地看了谢枫野一眼:“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吗?
谢枫野暗暗握紧了拳头。
可他好像……已经后悔了。
看着林妤婕的卧室彻底空下来,看着曾经要送给他的手表被扔在站台上,看着她一声不吭地计划着离开。
谢枫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曾经,无论他回不回来,多晚回来,都有一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