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课铃,我尽量安慰着自己把她当作空气,翻开卷子开始讲题。我把选择题答案都写在黑板上,分析着每一个选项的正误,不断提醒着学生联系课本知识点并且记上笔记。吴明义还是没有抬头,我只能走到他旁边去,推了推他:“上课时间到了,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一直趴着,没有反应。陈主任就坐在后面,和他的距离就一张课桌的距离。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又推了推他:“吴明义,上课啦。”
全班都目光都转向我们这里。我看见吴明义终于开始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只是把头抬起来看了黑板一眼,又把头放下去吼了一句:“莫吵老子!”
我感觉陈主任站起来了。她走到吴明义桌子前,用他的书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吴明义被震醒了,整个人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陈主任也不矮,人也不瘦,尽管吴明义比她高,但是她还是镇得住他的。陈主任瞪着他,短暂的安静后她开始吼:“你是来上课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吼声把我也吓住了,感觉下一秒她就要叫吴明义滚回家去了。其实一般我上课吴明义都在睡觉,而我也从来没有去叫过他。
吴明义好像也被驯服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再赌气做任何过激的行为。陈主任还是瞪着他,又大喊一次:“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明义。”他站在那里,这场面不像是一个学生在挨训,而是一个犯了错的罪犯在承认罪行。
“宋老师你继续,吴明义你给我站到后面来。”陈主任又坐下了。吴明义拿着自己的卷子找了个角落站着。
我好像也只能继续讲下去了。我往前走,继续在黑板上写下下一道选择题的答案,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张嘉楠在往后面看。我只是想着幸好她今天没有睡觉。
难熬
我之前没觉得一节课那么过。
我开始怀疑我讲的每一道题是不是对的,我这么分析是不是对的,我有没有把我的意思讲清楚明白了。我往下看,只能看见一群学生在埋着头记笔记,他们在记什么呢,为什么我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他们也不抬头呢。平时上课混日子混习惯了,现在突然一下子我才发现我离真正的课堂差了好远。这就是我带的班成绩不好的原因吗。
我中途好几次都觉得讲不下去了tຊ。我想逃离,我懦弱的本性只能想到逃跑这样低级的解决方式,我要离开地县,我要去哪里呢——我知道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这样运气不好的只能找一份继续受气的工作,靠着不能自由但也饿不死的工资活着,一日接着一日地磋磨。所以就算一会她又把我拉出去劈头盖脸骂一顿又怎么样呢?她担心她的业绩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教成年级第一又会获得什么好处呢?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吗?
我回忆不起来一点在学校快乐的地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是不是不适合老师这份工作,我是不是不适合所有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节课上完的。我只知道上完以后我和陈主任又在走廊聊了很久。
她说:“教育是一份不简单的工作,需要老师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无尽的心血。”她提了好多建议,比如课堂上添加小测让学生集中注意力、每周考试排名增加竞争感、抓住中等生、强制默写过关等等。我点头应着,我想她可能真的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吧,我想她是对自己和学生有很高的要求吧。
我没法说出口我不想这么做。我觉得他们已经够辛苦了,他们的理科已经给他们太多的题海战术了,我不想他们还要精疲力尽地去学语文。可能我是不适合教这种好学生吧,我不会骂人,我只是想鼓励他们多看一点是一点。所以我从来没有在我的课上叫醒过吴明义,我没有布置太多的作业和任务,我只是希望他们和我一样,某节语文课懵懵懂懂睡醒了,看见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突然觉得这些字和词都是某人的心血铸就的,突然明白了一点点为什么要读书写字看文章的意义,突然感知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情感是可以由文字抒发的。
多美啊。“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于是迫不及待地要写这句诗的白话文版本,不知道有些字词具体的译义,但是我只感觉我越过了咬文嚼字拥抱了作者的感情。
是我对语文课的理解有问题吗。我的理解也不重要。
我回到办公室,继续缩在那个角落改作业、填表、写成绩分析。中午到了,我就出去,随便买点吃的然后回去睡一会,没有睡着也的回去继续上课、备课、写反思。工作占满了我的生活,我还被批评不认真了。不过没关系的,我确实是只是完成了自己的本职任务罢了。
我好像从小就很喜欢依靠着什么人生活。我小时候很黏我妈,干什么都要和她一起,上小学了每天离开家都要哭好久。后来高中的时候,我妈甚至跟我说过:“我觉得你这些事情应该跟你的同学说,能不能不要为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来耽误我的时间?”上大学了离家远了,也对家里没什么牵挂了,我就像落叶一样到处飘。我紧紧关闭了自己,直到杨羽来把我打开。那些最初的、彻夜长谈的、温暖的日子是我目前为止最开心的日子,而后来她不再有耐心来一点点用她自己温暖我的时候,我便知道分开就是迟早的事情了。我不反思我是不是做错过什么,是我不出去找工作当缩头乌龟,还是我试图贪婪地啃食她所有可能的时间——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做错了好像总还是可以改正的,可是我已经烂透了。
所以在既定的结局到来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反应。我只是想着杨羽没有我会活得更轻松吧。我短短二十几年总是在对别人推销自己,最后总是被退货。我仅仅用了一个下午把我的东西都从出租屋里搬出来了,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才开始哭,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进入这个房子里了。我差一点就要敲门质问为什么杨羽你说我们没有未来就没有未来了,但是我除了答应以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总之我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我学着接受,接受我写的东西不足以支撑我的生活,接受我喜欢的人渐渐地对我厌倦,接受我的父母放不下对我的要求,接受我的工作是一塌糊涂的。接受了之后,连悲伤的情绪也消失了,我木讷地感知着这一切,甚至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道歉,向谁道歉。
又是15班的晚自习。我今天真的一秒也不想在学校多待了。我坐在讲台上,像个绝望的学生,又一次盯着窗户外的天色发呆。我也不想碰见15班班主任,我不想再多看一个人对我投来失望的神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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