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的时候,许肆的脸就会出现在脑海,比如现在。
她突然想,和许肆说话的时候,她笑了吗?嘴角有没有向上提一点,眼睛有没有弯一弯,有没有露出小梨涡?
估计没有,估计还是向平常一样,面无表情,显得又冷漠又无情。夏天热的快,脸上也容易出油,刘海儿也容易粘在一起......
洗完手,温语茉在镜子前停了许久。很少这样端详自己的脸,怎么看怎么普通。
她第一次生出了“更漂亮点就好了”的情绪。更漂亮点,他是不是就会记住自己。再更得体大方点,是不是就能获得更多的对话机会。
温语茉叹了口气,走出洗手间。
原来暗恋的第一反应,是生出自卑。
*
假期前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里稀稀疏疏的动静都盖过了窗外喧嚣的蝉鸣。尺子拍打在讲台上,也只能换来片刻的安静。到最后老班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地看着台下的孩子。
打响的铃声像是军哨,刚落到耳边就有几个男生冲出了教室。校园顷刻间变得沸腾,像放飞了千百只鸟儿。
放假总是让学生喜悦,在有了暗恋的人之前。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温语茉此刻的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想到有一段时间无法看到他,好像就有点提不起劲儿。
她看向对面的班级,窗户大开,有风把帘子卷到窗外,在走廊里上下起伏。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温语茉把要往楼道走的程月一把拉回来。
温语茉:“月月,走高三那边下去吧。”
程月:“啊?”
温语茉:“就是,那边离北门更近。”
“这下去不是差不多嘛......”程月挠挠头,还是跟上了。
程月挽着温语茉的手,蹦蹦跳跳地,嘴里还念叨着待会要买的串串。
但她所有的碎碎念都被温语茉拆成了单个字符,砸在耳朵边缘,却没办法听见。
“噢!感恩,我亲爱的兄弟!”特别浮夸的台词传来,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许肆身边的朋友。
风带起的青绿色窗帘遮住了视线。
“啊——操操操......”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帘子另一侧传来一阵声响。
椅子倒地了,好像有气泡喷出来,细密的水珠洒向了空中。
“完了你,陈梓睿。”听到了他的声音,很近,“老陈新换的窗帘,你直接把可乐喷上去。”
“哇那不是怪你!你是不是路上摇了,我一开就喷!”
“......你自己刚在那抛来抛去。你过来看。”窗帘被他一把扯进去。被扯回的窗帘擦过她的鼻尖,洒下了原本被遮住的光线。
帘子回到班内,温语茉才发现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一个手臂的距离。
他就坐在窗沿,背朝外,上面攀着夕阳。而她站在窗外,贴着墙。
他指着气泡水留下的污点,怼到陈梓睿的眼前,侧脸曲线有点僵硬,唇轻抿,约是在憋着笑。
“吓我一跳。”程月小声嘀咕,被刚刚一连串动静吓到站住了脚。
陈梓睿看到窗外呆站着两个女生,不禁有点慌了。
“同学,没喷到你们吧?”
许肆听见,头往回转。
“没有没有!”温语茉摇摇头就拉着程月跑了。
陈梓睿看着女生着急忙慌的背影,不禁怀疑人生:“我长得那么吓人吗?她们跑什么......”
许肆收回视线:“你可以照照镜子。”
“?”陈梓睿闻言愤怒起身,两个人闹成一团。
温语茉也不知道自己要跑什么,但当她穿过人声鼎沸的长廊,被阳光晒透的帘从面前滑落,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坐在窗沿,这一刻便在心里定格。
于是她不愿再站在原地,不敢与他对视,害怕那一刻喧嚣的心跳,会暴露在风里,散落一地。
赌局
温父温母在社区里经营着一家小超市,面积不算大,但种类齐全,位置便利。做着社区生意倒也过得不错,谈不上富贵,也谈不上贫困,是最平凡常见的家庭。
社区生意做的大部分都是熟客,进来个叔叔阿姨就会唠上两句。
“哎哟小茉国庆咋没出去玩呀?”
“小茉今年高二了吧?”
“温家这女儿就是懂事,还会帮父母看店了你看。”
诸如此类的问题,温语茉反反复复地回答,礼貌的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客流量小了下来。温语茉从冰箱里抽出一排益力多。
她最爱一排排喝,用吸管一次性把益力多戳开,吸溜上一口,再对着面前厚厚的试卷叹气。
“欢迎光临。”门口设置的提示音响起。
温语茉抬头,看到高挑的背影。他打开冰箱门,弯下腰去取了瓶柠檬茶,蒙着水雾的玻璃门留下了他的指印。
他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脖子上还搭了条毛巾。发梢看上去还有点湿,垂眼看着手机。
看着许肆往收银台走,温语茉此时只想掏出手机查一查——和不熟的、暗恋的男生要如何自然地打招呼?说个嗨?还是说,同学我认识你。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因为许肆只是把柠檬茶放到了台上,看了看显示器的价格,自顾自地扫码付款,落了声谢谢,便转身出了门。
“微信收款,三点五元。”伴着机器声,门合上了,严丝合缝地。
温语茉第一次责怪科技的发达。如果他带的是现金,也许是整百的,那她是不是可以慢慢打开钱箱,把他递过来的纸钞捋直,再数好一叠递回给他。
纸钞上一定会残留他指腹的温度,而他在等零钱的时候也一定会抬头吧。
但又幸好有这科技。因为温语茉看到了电脑黑下来的屏幕上印着的自己。
由于懒得洗刘海就把它用夹子夹起来,露出了近两天因吃辣而冒出来的青春痘。
服装呢,也是松垮垮的短袖和肥大的短裤。早上还说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只想立马冲回家换衣服。
无聊烦闷的日子却开始有了期待。温语茉甚至打电话跟父母说,明后天店铺也别休息了,反正她可以一边学习一边看店,也不算忙。温母挂了电话还在惊叹这孩子何时那么勤快了。
于是乎,温语茉每天的大事就是搭配衣服。肥大的短袖被塞到了底部,换上了或是嫩黄或是雪白的小裙子。
但他也不是每天都来,他其实很少出现在温语茉频频往外张望的视线中。
只有两三次,他出现在昏昏欲睡的午后,或是饥肠辘辘的下午。
如果他推门,她会小小声跟着机械音说上一声欢迎光临。
他的脖子上总是挂着条毛巾,头发也通常是湿的,软趴趴地盖住耳尖,往下是蜿蜒的白色耳机线。
他好像对柠檬茶情有独钟,从未见过他喝那些在夏日里滋滋作响的气泡水。如果是下午五六点来,他可能会捎上一两个面包或者鸡蛋。
不知道他耳机里放着的是什么,但他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也不需要任何回答,留下背影和残留在空气中的尾音。
但如果看到他,那一天都会变得柔软而绵长。
即使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只是看到他额前的发,只是接过他手上的冷饮,沿着他的指印拿起,滴一下扫进收银机。只是在他道谢之后,轻轻落下一句没人能听到的不客气。
原来暗恋真的是一个人的内心呼啸又决堤,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不断堆积,投入海中,惊起无法间断的涟漪。
假期的最后一天,温语茉穿上了背带裤,给刘海卷了个小小的弧度。她想过了,穿裙子好像太浮夸,短袖又太普通。
因为希望出现在他面前的自己,不能用力过猛,也不能太过邋遢,正正好的青春,适当的漂亮,就行了。
“茉茉,最后一天假期了,你不出去玩玩吗?”温母前几天就回来了,女儿却不让她去看店,闲得慌。
温语茉:“妈,我发现在店里注意力比较集中啦,晚上就和月月出去吃饭。”
如果今天他来了,她一定要鼓起所有的勇气,跟他说,学长,我认识你。
跟他说他们的初遇,跟他说他们仅隔着一条过道的缘分,再跟他说高三要加油。
只是想让他认识自己,仅此而已。
那么下回擦肩而过,就可以笑着向他挥手,可以在节日祝他假期快乐,可以在考前祝他一切顺利,还可以在他路过的时候,把头探出教室,假装不经意地说:“欸学长,来打水吗?”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他今天来的话。
桌上摊着的试卷只是装饰,空格早已被填满,只是想让它隐藏自己的忐忑不安。
早上就开始扑腾的心脏在熬了几小时之后终于缓和下来。温语茉取了一本书在读,即使视线频频从书页移到窗外,即使每次响起的欢迎光临都像把心脏当作皮球在拍。
真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猛地站了起来,木椅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噪音。
他被吓到,侧过头来看。
她视线闪避,落到卷子上,下意识地。
他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冰柜。温语茉鼓了鼓嘴,决定他过来的时候就先叫上一声学长。
饮料落在桌上了,瓶身滑落下了水珠。
“学......”
“呀!许肆!”有个女孩子从外面跑了进来,扯下了许肆左半边的耳机线,“刚去游泳馆找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