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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喆约见王律师的时候，唐琦也在场。
　　那是一个工作日，还不到十点的咖啡厅。
　　里间的座位几乎没人。
　　三人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坐下。
　　王艺臻律师是个长相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戴眼镜，穿着职业套装。她工作效率非常快，刚一见面就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打印好的协议，一份递给了张喆，一份留在自己手里，还提前准备好了一支笔想要在协议上做记录。
　　“张先生，这是我在唐女士的授意下，草拟的离婚协议，您先看看。”
　　“对不起，王律师，我想先和唐琦单独聊聊。”张喆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开口。
　　今天天气不错，他昨天已经去重新配了一副眼镜，刻意找出了一件白衬衫和一件连帽的羽绒服，唐琦给他买的，夸过他这样穿很精神。
　　唐琦冷冰冰地开口，嗓子明显沙哑过头：“我和你没啥好聊的。我只有一个诉求，离婚。”
　　张喆那股子气性瞬间就被唐琦当头棒喝给掐灭了。
　　然后唐琦就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看都不看张喆一眼，只是不断地喝咖啡，吃喉糖，拨弄着手机，再重复以上三个动作。
　　张喆只好耐下性子来看手里的协议书。
　　唐琦给出的条件特别优渥，现在百秀湾小区的这套房子归张喆所有。
　　两人的贷款还有二十五万，银行存款有三十万左右。唐琦提出会把两人的共同财产都提前还贷，届时交割给张喆的房子是全款无贷款的。
　　剩下的五万元也留给他。
　　唯一的条件就是儿子的抚养权要归她所有。
　　张喆看着看着，眉头越蹙越紧。
　　在离婚协议的最后，唐琦还让渡了一个条款，不要他的任何抚养费，只提出一个月只有一次探视儿子张子涵的机会，并且需要由唐琦或唐琦指定的人陪同。张喆不得独自与孩子相处。
　　这是……防着他了？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
　　曾经那么一心对未来有期盼的两个人，现在一个心怀忌惮，一个懊恼不迭。
　　扪心自问，他是后悔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觉得自己三十年来的所有憋屈与愤懑，都在“豁出去疯一把”的那一刻彻底得到了释放。他想让人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他也是有脾气有手段更能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的！
　　从提早得知的信息里悄悄布局，把警察也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张喆内心“不为人知的成功”。他甚至想要把这份成功分享给他爱的人知晓。
　　而他最挚爱最认定的人，却在一步步地远离他，防备他，甚至害怕他。
　　唐琦为了避免和张喆目光接触，直接戴上了墨镜。
　　“接下来的事情你跟王律师继续联络吧。除非你定了去民政局的时间，否则不要联系我。”
　　张喆有些不甘，他第一次没有顺从唐琦的意见。
　　他迅速站起身，拉住了唐琦的胳膊。
　　男人的，精瘦且有力的手掌，阻止了唐琦离开的步伐。
　　“张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唐琦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唐琦，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张喆的手捏得更紧了，他盯着唐琦的墨镜，整个人变得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反倒像是一枚长了刺的苍耳。
　　以前的唐琦，爱笑，露出嘴角的酒窝，甜美的像一颗草莓。
　　恋爱时，她每次的请求，他总是一一去实现。
　　结婚后，她每次的请求，他也默默履行从无二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tຊ音在呼喊，想要撂挑子不干。
　　父母的话，哥哥的怂恿，不过只是那个声音的放大版。
　　按下洗衣机启动键的是自己。
　　破坏整个家庭的那个人也是自己。
　　可，张喆依旧坚持自己是无辜的。
　　他更从心底里拒绝自己的无用。
　　牺牲了女儿一条鲜活的生命，却依旧挽回不了唐琦对家庭的眷顾。
　　她反而更想逃离自己身边。
　　离婚？
　　她以为自己会接受吗？
　　唐琦摘下墨镜，用他素来喜欢的语气，软软地开口：“张喆，就算我求你。我们俩，真的没法再过下去了。我每次看见你，我就想起大宝。她下半年就四岁了，我还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可是现在，她都穿不上了……”
　　“可是我们还有小宝啊。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啊。你现在难过，我能理解。我也可以暂时让你冷静一段时间。但离婚这件事，我坚决不同意。”张喆态度强硬地说。
　　唐琦第一次听到张喆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她求助般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律师。
　　王律师立刻上前两步，试图分开两人。
　　“张先生，你先别着急。我的委托人唐女士也会充分考虑您这边的想法……”
　　张喆终于松开了唐琦。
　　唐琦飞一般的，几乎是用逃的，狼狈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王律师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表情应对着张喆。
　　“张先生，唐女士提出的条件其实很优渥了。您把协议书拿回去，不妨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您考虑好了，我们再来聊。”
　　“不用考虑了，我不会离婚的。”张喆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唐琦的背影。从咖啡厅的落地窗看过去，唐琦急匆匆过了马路，上了一辆车。那车张喆很眼熟，正是那天他从派出所出来，卫晓鸥来接他的车。
　　王律师依旧不卑不亢的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那我们只有走诉讼离婚一条路了。张先生，届时走诉讼离婚的话，可能您得到的会非常非常有限。”
　　张喆说：“我老婆孩子都没有了，你认为我还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吗？”
　　王律师愣了愣，她点点头，收拾好东西，也随即离开。
　　电话铃声响起，张喆接了起来。
　　是派出所打来的，告知他那套3栋302的房子之前因为调查，暂时查封。现在他可以回去了。
　　张喆放下手机，一步步冲着百秀湾小区踱步过去。
　　这家咖啡厅离百秀湾小区并不远，走路两个街口就能到。
　　甚至一路上还遇见一些出来买菜的邻居。
　　以前是频频和张喆点头的，现在人家拉了一旁的小孩子就假装看不见他，尴尬离开。
　　张喆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到了。
　　门口依旧有封条，但刚才派出所的人说他可以自行处理了。
　　张喆刷的一下撕开封条，打开门走了进去。
　　阳光从另一面直射进眼底。
　　张喆用手遮挡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的心，用再暖的光都捂不暖了。
　　正在这过分的孤独把张喆袭击到体无完肤时，对面突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小张，来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