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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终是走到了尽头,五月的第一天,A市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天晴,市里大片的广玉兰都已经全开花了,风中淡淡的香味十分好闻。
也是在五月的第一天,林妮醒了。
再睁眼,恍若隔世。
从地狱里走过一遭以后,她显得更加平静,或者说,已经没有了丝毫活气。
“阮小姐,您今天可以离开重症监护室了,傅先生已经在外面等了好几天了。”说话的护士小姐很年轻,语气轻快得像枝头的小黄鹂。
林妮有些木讷地扭过头,看见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想着护士小姐嘴里的傅先生。
半晌,她才记起来,哦,是那个男人啊。
她没有说话,愣愣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原来,她连死亡都是这么奢侈的事情。
因为当了太久的植物人,她身体的大部分肌肉已经萎缩,除了上半身能动以外,腿脚跟本不能随意控制。
回到普通病房的第一时间,林妮躺在床上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霍池秋,而是叶怀宇。
看着这个陌生却又长了一副跟自己有些相像的脸的少年,她沉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她打量着这个少年,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叶怀宇从身后拿出一捧向日葵到林妮跟前,脸上笑得温柔又阳光。
他把向日葵塞到林妮手上,轻轻唤她:“姐姐,很高兴见到你。”
第二十一章 妙不可言
也许真的是睡得太久了,林妮的脑子还是有点反应迟钝。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才露出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她张口,声音很是沙哑:“先生,你认错人了。”
可看着面前叶怀宇一脸真诚,她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没有认错,你叫林妮,我叫叶怀宇,你是阮家领养的女儿,也是我们叶家丢失的女儿。”
叶怀宇从身上找出那一份已经被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甚至攥得有些发皱的鉴定报告递给她。
林妮看着这一份鉴定报告,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她又有了一殪崋个弟弟。
她想,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揪心的玩笑,而如今又给了她一个漫长的白日梦。
当然,她接受这个鉴定,但她不是自来熟,况且那一颗已经迟暮的心大概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了。
她平静地收好那份鉴定报告,又把它还给叶怀宇。
手里的向日葵开得很灿烂,是她喜欢的样子。
“你好,怀宇。”她冲他微笑,黑暗的角落,裂出一条缝来,透进一丝光亮。
叶怀宇自然是开心,一整个上午都在绕着她转,一会儿给她讲笑话,一会儿给她弄吃的。
病房里不时有风吹进来,林妮看着进门的方向,除了医生和叶怀宇,再也没有人来过。
对于她沉睡的这三年,她只知道,这三䧇璍年都是霍池秋在照顾她的。
而对于霍池秋抱着她跳海的事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姐,别看了,傅先生不会来的。”叶怀宇看着林妮的眼神,柔声道。
她收回眼神,只淡淡摇头:“我只是看外面的天气很好,我好想出去看看。”
叶怀宇问了医生,得到医生的允许才带着林妮去医院附近走走。
他像霍池秋一样,推着轮椅,带她走在微风徐徐的小道上,阳光撒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林妮闭上眼,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广玉兰花香,忽然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在无数个她沉睡的瞬间,她都曾经在记忆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怀宇,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啊?”她忽然问起,岔开了自己的记忆。
当然,叶怀宇的爸妈,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听叶怀宇说起,他怎么找到她的时候,她也不由感叹,世上所谓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叶怀宇沉吟了片刻,才一脸认真道:“姐,其实爸妈很爱你的,你被人带走的那些年,他们从没放弃过找你。”
这样的话,她应该也是感到安慰的。
原来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有人一直是在牵挂着她的。
她静静感受着阳光,嘴角上扬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其实,我已经跟爸妈说找到你了,他们都很想见你……姐,你想见他们吗?”叶怀宇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林妮没有说话,眸子微垂着,阳光在下眼角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像一潭晨湖,心里好像已经翻不出什么波澜了。
半晌,她轻轻摇摇头:“以后再见吧。”
叶怀宇是个很贴心,并且是个很会尊重她意见的人。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她总会想到为她而死的阮城,她的心里沉甸甸的。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的另一份礼物呢?
“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前面买瓶水来。”叶怀宇停下脚步,把轮椅停在了一棵广玉兰树下。
林妮点点头,静静等在原地。
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簌簌而下,落在林妮的头顶,带着一股暖意。
她愣愣抬起头,一片树叶被风吹了下来,缓缓往下落。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它,可是她的手不够长,有些够不着。
于是她下意识的起身,却忘了她的腿是不能动的,轮椅一滑,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摔过去。
她没有惊呼,只是认命地往地上摔去。
可是下一秒,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的身子僵硬了一瞬,抬眼果真看见霍池秋的脸。
第二十二章 恨都不能纯粹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瞬。
在林妮醒过来到现在,她想过无数种跟霍池秋再见的画面,她料想到这样的情景,却又没料到是这样猝不及防。
她看着霍池秋,没有说话,脸色更是沉寂得像一潭静湖。
霍池秋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把轮椅扶起来,然后将她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动作熟练而又轻柔。
然后,他推着轮椅往叶怀宇的方向走去,可是林妮抓住了旁边的转轮,让轮椅又停了下来。
霍池秋愣在了原地,林妮靠坐在轮椅上,头却微微垂了下来。
耳旁好像一瞬间只剩下风声,就连阳光洒下来都带着一股凉意。
良久,到底是霍池秋先开了口:“苏苏,这里风大,我带你过去。”
可林妮仍旧死死抓着转轮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有些沉闷。
最后,霍池秋沉沉叹了一口气才道:“别恨我,恨一个人会很累。”
林妮没有回应,直到她听见霍池秋渐远的脚步,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放开了转轮。
她整个人靠在轮椅上,整个人都觉得无比疲倦。
也许,她确实应该像霍池秋说的那样,去恨他,去怨他。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恨,事情就很简单了。偏偏,她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连恨都不能纯粹了。
最黑暗的时光,她想过要以死亡结束这痛苦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