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呵呵笑了下。
她和裴钰的婚事，是她母亲在她满月时订下的。所以从小，安宁便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等长大后，裴钰出落得一表人才，她便全心全意备嫁，那时的她也是温顺体贴，事事都依着父亲和裴钰。
至于她眼下的一身戾气，都是那十年血泪中，一日日积累起来的。
安宁乐得看裴钰跳脚，“我猜，我是不如安蓉会服侍男人吧。你和安蓉好了不是一天两天，为何今日按捺不住，急急找上门来，什么原因还要我捅破吗？”
上辈子，在安宁嫁进裴家没多久，裴钰就把安蓉接进裴家，因为安蓉这会已经怀孕了。
未婚男女私通，还有了孩子，这事闹出去，像裴家那种清誉人家，肯定不会让安蓉进门，还会打下安蓉肚子里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了？”安宁见裴钰和安蓉都是一脸土色，她站了起来，走到檐下，伸手抓住一把春雨，冰冰凉的，“你们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之前想着你不过玩玩，眼下既然你要认真退婚，那就请你家长辈来，同时，你还要负荆请罪，一路从你裴家跪到安家，这门婚事我才同意退。不然，我就一纸诉状告到天波府去，到时候安蓉的肚子可藏不了咯。”
顿了下，安宁回头冲安蓉微微笑下，“当然，只要父亲敢把你写上族谱，我也去告发你未婚私通。”
在本朝，女子和离、丧夫后改嫁，都是很寻常的事，没人会指摘什么。但律法规定，私通的女子，都要关到贞洁坊，那这后半辈子，会比坐牢还要苦不堪言。
安蓉脸色瞬间惨白。
她来时的那点窃喜，这会全没了，心慌得坐不住，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不可能会被外人知道，不曾想这事却被安宁知道。
裴钰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安宁，你别太得寸进尺，我和蓉儿规规矩矩，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回事。”
“那行啊，咱们找个大夫来瞧瞧呗。”安宁有恃无恐笑着，“若是安蓉没有怀孕，那我不需要你道歉，立马就退婚，你敢吗？”
裴钰不敢。
他苦求母亲多日都没用，若不是安蓉的肚子等不了，今天也不会冲动上门。
可他绝不可能负荆请罪，“安宁，只要你愿意退婚，不论是黄金万贯，还是玉石玛瑙，随你说个数。”这是他最后的妥协，要是安宁再不同意，他就是被老爷子打死，也要给安蓉一个名分。
安宁不需要钱，更不想要裴钰的钱，张嘴正要否定时，突然听到雨幕里传来清冷的男声。
“裴钰，你胆肥了啊。”
寻声转头看去，安宁见到来人穿过雨幕，一身黑衣，墨色的眉尾稍稍上挑，不拘地扫了一眼，清冷而又带着一丝不羁。
是洛一宸，裴钰的四叔，京都里颇有盛名的望门子弟，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案首，行事利落果决，出了名的恩怨分明，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人之下的首辅。
而昨晚，安宁在酒楼喝醉时，便调戏了这位未来权臣。
不过她昨晚女扮男装，想来洛一宸是认不出她来。因为上辈子她嫁给裴钰后，洛一宸一直没提过昨晚的事，反而还在裴家挺过她几次。
她见洛一宸和安成邺行了礼，转头刚看向裴钰，裴钰便怕得抖了下肩膀。
“裴兄弟，您请上座。”安成邺毕恭毕敬地对洛一宸做了个请的手势。
比家世，裴家比安家显赫，比官职，洛一宸是从三品，而安成邺只是正四品。
而且洛一宸不好相处的名声在外多年，安成邺今日做了亏心事，就怕触了这位爷的怒头。
安宁依着父亲和洛一宸的辈分，喊了一声四叔，前世的今日，洛一宸是来带裴钰回去，顺便给安宁道歉，所以安宁乐得看洛一宸来。
裴钰却开始犯嘀咕，脸色微白，头压得低低地给洛一宸行礼，“四叔。”
安蓉不懂洛一宸是谁，但听裴钰喊四叔，想着肯定是裴钰的亲人，讨好地跟着喊四叔。
洛一宸却皱起眉头，“这位姑娘，你喊我四叔，不合适吧？”
气氛有些微妙了。
安蓉面上尴尬，张了张嘴，注意到洛一宸不喜的目光，紧张地往裴钰的身后躲了躲。
这位四叔的目光像刀子，能扒人的皮。
裴钰注意到安蓉的小动作，往前站了点，既然今天人都来了，不把事情办成，岂不白费功夫。虽说心里惧怕四叔，但为了安蓉，他鼓起勇气和洛一宸介绍，“四叔，这位是安家二小姐，也是我的……”
“等等。”洛一宸举起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打断裴钰的话，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钰，“我怎么没听说过安家有二小姐，裴钰，你是不是忘了身份，一个外室通房，就不用往叔叔跟前凑了。”
安宁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再次感叹，这位四叔的嘴毒。
见安蓉小脸青白咬红嘴唇，安宁默默在心里给洛一宸鼓掌，余光不由打量起洛一宸。
裴家世代功勋，历经三朝都是士大夫望门贵族。而洛一宸是裴老爷子的老来子，自幼得宠，行事乖张，却颇有本事，是这京都里，最横的爷。
不过有一点说来奇怪，洛一宸已弱冠两年，却还不曾定亲，这让坊间有不少关于他的流言，有人说洛一宸心仪薛家长女，奈何命运弄人，薛梦瑶进宫做了皇妃，洛一宸为了她一直守身如玉。也有人说洛一宸好龙阳，所以一直未曾定亲。而洛一宸是裴家定了的下一任掌家人，寻常族老根本不敢管洛一宸的婚事。
许是看得太久，安宁发现洛一宸朝她看了过来，忙调转视线到裴钰身上。
裴钰虽比不上洛一宸能干，却也是贵公子圈里捧着长大的人。他是长房长子，去年也中了举，这在士大夫间可是少有的，加上他面容姣好，待人又和气斯文，比起洛一宸，他反而更受京都女子的喜欢。
本来以安宁的家世，是配不上裴钰的，是因为她母亲与裴钰母亲是闺中密友，所以才定下这门娃娃亲。
所以私生女安蓉，就更配不上裴家了。
安宁心思过了一遍，有了来撑腰的人，便不需要她做主力了，静默不语地喝茶，准备看戏。
“四叔，安伯父，我和蓉儿真心相爱，还请你们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裴钰跪下，安蓉看到后，也跟着跪下，泪眼婆娑地抿着唇，我见犹怜地微微半抬头。
洛一宸修长的食指敲着桌面，安蓉是人是鬼，他一眼便瞧了出来，只有他这个蠢侄儿还拿她当宝贝，“裴钰，你要想收个通房丫头，这种小事就不用我成全了。”
“不是的叔叔，我想明媒正娶蓉儿，给她一个名分。”裴钰抢话道。
“啪！”
洛一宸拍桌，薄唇不带一丝笑意，“你想娶她做正妻可以，不过你得先从裴家离开，我们裴家，丢不起这个人。”
裴钰眼下的声望地位，都是靠裴家才有的，若是离开裴家，他便只是一个穷举人，世人拜高踩低，到时候只要有心看热闹的，都能踩他一脚。
安蓉搭上裴钰，就是想后半生能摆脱卑微的外室女身份，而不是和裴钰再过苦日子，她哭着给洛一宸磕头，以退为进说，“四叔……不，裴大人，我不要名分了，你别赶他走。阿钰，我不怪你，这婚你还是别退了，我不能连累你。”
安宁适时插话，“安蓉，你用过的男人，我不稀罕，你别扯出这幅可怜模样，婚还是要退的。”
洛一宸看了安宁一眼，点头让裴钰起来，“赶紧起来，该道歉的道歉，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耗，若不是你爹娘气得晕厥，我还真不乐意走这一趟。快点退完，我还有事。”
裴钰抿嘴，想到安宁之前要他负荆请罪，这会小性子上头，不肯道歉，“成亲本该讲究两情相悦，我没错，我只是不爱她。”
洛一宸是真的烦了。他走到裴钰身边，一脚踹在裴钰的小腿肚子上，裴钰应声跪地。
洛一宸给安宁行了个礼，“对不住了安小姐，是裴家教子无方，这门婚事实在不是良缘，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安宁懂得见好就收，毕竟洛一宸都给她行了礼，再拿乔便显得不通人情了，信物她早就准备好了，让冰露拿给洛一宸，“裴四叔，这往后咱们两家一别两宽，婚姻各自为主，就不再是姻亲了。”
这话很直白了，安宁不想再和裴家有瓜葛，她希望洛一宸能把这话带回去，也好省了以后的麻烦。
听此，洛一宸只是微微笑下，没说好与不好，转头语气不善地让裴钰跟他回家。
裴钰没动，他在为洛一宸方才的那一脚置气。
“我就在门口等一会，你要不肯自己走，我就让下人绑你回家。”洛一宸说。
“我送您吧。”安宁感激洛一宸今日过来，不然安成邺不会老实到一句话都不说，她更不可能那么好地羞辱安蓉。
洛一宸停住看向安宁，这会雨过天晴，微弱的光屑撒在安宁的脸庞，倒是比这满庭院里的春花还要娇嫩，“那就有劳了。”
安宁是女眷，不好送洛一宸到正门，只到屏风处便停了下来，“今日多谢裴四叔，您慢走。”
洛一宸突然感觉喉咙痒痒的，他身边有不少纨绔朋友，跟着他们厮混，目睹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来往，忍不住好奇，问：“你要谢我，就一句口头感谢，你觉得够？”
“啊？”安宁抬头，美眸不解地看向洛一宸。
上辈子她不同意退婚，所以没有送洛一宸这一段，更没想到洛一宸会问这话。
洛一宸见小姑娘呆住，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比起方才的强势，多了几分娇憨，有心想再逗两句，又意识到不妥，抿唇收回大部分话，只问，“我记得，你好像是去年及笄，对吗？”
安宁点头嗯了一声，不解地用余光去看洛一宸，却对上洛一宸墨色的眸子，吓得忙收回目光，假装方才没偷看洛一宸一样。可她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全被洛一宸看在眼里。
若不是三年热孝，安宁本该在去年就和裴钰成婚。延了一年的时间，却也物是人非，让她看透很多东西。
安宁不懂洛一宸问这话的意思，回答后没听到洛一宸的应声，却听到洛一宸离开的脚步声。
再抬头时，洛一宸已经走了。
安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默默感叹洛一宸厉害，纵使什么重话都没说，但周身的气势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