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汐对语文老师的感情很复杂，语文老师，本来应该是她高三最喜欢她的老师之一，但却因为一次抢卷事件，成为了她心理阴影的触发要素。
她从小就知道，在自己身上，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几率很高。
在一次普通月考时被自己班的老师监考，自己因为缺觉而做题缓慢，老师收卷时又刚好从她这排开始收的机率，能有多大呢？而在数次大大小小的周考、月考和模拟考中，非要以这一次来定保送清北的推荐名额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当穿着黑色丝绒旗袍的优雅老太太，把长了银发的头略微低了低，在紫汐面前给她道歉时，她知道只能把自己的一次分心导致的错误，视之为命运的巧合。
为什么给她道歉，可能只有面对面的两人，内心才清楚。
从法理上，语文老师的抢卷没有任何问题，时间到了，紫汐没有停笔，明明白白是她不对。但在日常的月考中，老师们不成文的惯例是给没写完的同学一点宽容量。不多，只是会先去收其他同学的，一个班同学都交完了，最后一个人也必须交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宽容量，大概是和大考不同，在这种级别小考时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久而久之，他们就把侥幸当成了习惯，紫汐通常用不上这种侥幸，她一般是提前做完的那一个。但旁观过太多次别人的侥幸，自己难免也把这种不正常当成了正常。
语文老师也很清楚这种原则上不可以、但实际上存在的宽容地带。就在她收紫汐卷子的时候，同考场就有还在奋笔疾书的同学，语文老师没有管其他人，却决心要给自己的爱徒一点教训，不能让她养成这个心存侥幸的坏习惯。
所以，语文老师给紫汐的道歉是：“我原本是想为了你好，要给你的教训深刻一些，才不会在更大的考试上犯这样的错误。但我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小考后来的影响会这么大。”当知道其他班的班主任因此联合将紫汐拦在清北自主招生的候选人名单外时，原本理直气壮的语文老师也不安起来。
作为年级成绩最顶尖的那几个人，在她身上出现一丝破口的时候，有些人嗅到味道，纷纷扑上来，要把这破口撕扯到最大化。后续的一系列发展，出乎意料。
一向像天鹅一样优雅的语文老师，肯私下找紫汐表达自己的隐晦悔意，已经是难得的破格之举。
抢卷事件发生之后，紫汐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过泪。却在语文老师开口向她道歉时，泪奔如溃堤。
哭完这一场，她就在脑中用了记忆橡皮擦。
*
但记忆上的擦除，并不代表心理上的伤害不存在。那种心悸感，在她身上保留了很长的时间。而如今，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平静无波，紫汐在想，十七岁时的自己，在向未来的自己祈求帮助时，会希望自己做什么呢？
在盛夏的教室里，头顶的电风扇不甘寂寞地转着，像是睡觉时，旁边有人不停歇地打着蒲扇。老师讲课的声音是睡眠再好不过的背景白躁声。已经近午时，班上的同学昏沉沉地倒下去一片。在其他课上容易睡着的紫汐，在语文课时却从来很清醒。这是她最喜欢的课目，她从来不会在语文课上睡觉。
她会希望自己更快乐一些吧。
紫汐的眼神，温柔地落向自己的十七岁。
此时，高三伊始，是她做出人生最勇敢的决定，在文理分科的最后关头，弃理从文的时候。再具体一些，勇敢的时候其实只在那个决定给高二班主任打电话的夏夜，晚风吹拂，她有限的人生中，难得的有决定为自己人生负责的勇敢。
她把所有人都排除在了这个决定之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把自己勇敢地陷于就算后悔也只有自己可以责怪的境地。
如果在填高考志愿时，她也有这样的勇敢就好了。后来的紫汐无数次的这样想。
但勇气只是一时冲动，日常则是更细碎的具体。高二末夏夜的那股孤勇劲过去之后，高三初始的她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选择也许是在逃避。她因为自己选择了更轻松的那条路，而感到愧疚。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不安。
自己那些留在理科的同学们，在更辛苦的学习后，会不会换得一个更安稳的人生呢。
在表面的勇敢后，十七岁的她，其实不安又害怕。
人的恐惧，总是会最先攻击人的弱点。数学考试的噩梦是这样，高三的这个开始，于她而言其实也是这样吧。
不过没有关系，这一次，长大了的她会陪自己度过这一切。
就像少女时代自己所期望的一样。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前排的喻翘回头喊紫汐去拿饭。
紫汐这才知道，这天自己是带了饭的。尹松很少会带饭，喊上小容一起去校外买饭吃。校门外可供选择的吃食乍看上去很多，有脆哨粉，凉面，炒饭，还有五块钱三个菜的盒饭。但吃来吃去，没多久也就腻味了。家里带的饭，多少还有点选择。学校有一个提供热饭的大蒸箱，早上来学校在饭盒上放上两毛钱，就可以在中午去拿热好的饭菜。
说起来，喻翘才是和紫汐从高一一直同班到高三的人。从高一开始，紫汐接触到的喻翘就是个大方性子，每次和紫汐一起出去吃喝玩乐，总是抢着付钱。紫汐要还钱，喻翘还会生气。除了这种蒸饭的两毛钱，紫汐如果刚好有零钱时，喻翘会答应让紫汐帮她给。于是紫汐早早换好了数目充足零钱，希望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能给喻翘一点方便。
一开始紫汐还不习惯和喻翘的相处模式，后来喻翘的这种大方一起保持到了成年，大家同学聚会时，她也会悄悄去把单买了。一直怕欠人情的紫汐，只有在喻翘这里，是一直欠她人情多，还她人情少。
在紫汐的青春期里，第一次遇到像喻翘这样不计利益照顾她的人。虽然喻翘对每个人几乎都是一视同仁的好，但紫汐的高三仍然因为有喻翘的存在而有着一层安心的底色。
长大后紫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种安心，其实是一种羡慕。在学习成绩的纬度之外，从一个女孩的层面，她羡慕喻翘的生活方式。
喻翘的大方，是建立在她优越的家境上的。从未感到金钱的匮乏，才会有这样舒展的心态。不像紫汐，如果有同学借了她钱不还，她会惦记上许久，更不要提没有理由的主动买单。但学校里家境好的同学数目众多，作为省重点中学，整个林城最有权有势的家庭的小孩都在这里读书，像喻翘这样行事的，紫汐也只见到她一个。
喻翘身上，几乎有紫汐欣赏的关于女孩的所有美的特质。
喻翘和紫汐一样，都是自然卷。但喻翘是有规律的大波浪，用蝴蝶结发夹扎起来像个真正洋娃娃一样。喻翘的每件衣服都考究精致，是不需要考虑价格的选择结果。就连上体育课的运动服都是精心挑选的，把身材衬的纤细玲珑，而紫汐只能买到宽大的运动长裤。在高三后期紫汐发胖之后，她的穿衣更是没有美感可言。而喻翘确实是美了整个高中时代。
喻翘的衣服里有两件让紫汐一直念念不忘，一件是袖口有蕾丝的牛仔外套，一件是冬天嫩粉色的羽绒服。前者虽然日常，但独特意味着价格昂贵；后者除了昂贵，还有不考虑耐穿的娇矜。像这种冬天的大件的衣服，紫汐的母亲通常是不会让她买浅色的。后来紫汐大学毕业签下 offer 后拿到第一个月实习工资，就去买了一件相似的粉红色的羽绒服，像是在弥补自己少女时期的遗憾。
这样的喻翘，却仍然在变美这件事上和紫汐有共同话题，那就是她们共同的烦恼自然卷。
虽然以紫汐的角度来看，如果她的自然卷能像喻翘一样有规律，那她也不用再费心去把它变直。但对于自然卷女孩来讲，追求顺直的头发大概是一种执念。于是喻翘成天在和紫汐交流，怎么样能把头发变得更顺直一些。
说是交流，其实是喻翘单方面的在给紫汐提供经验。紫汐还记得就是高三刚开始的时候，喻翘告诉她可以去做离子烫，考虑到紫汐的消费能力，还把理发店的价都帮她摸了一遍，三个月拉一次全头，一个月拉一次刘海，拉刘海讲讲价只用八十块，还让紫汐可以用她的会员卡打折。于是在喻翘的带领下，她们用离子烫解决了自然卷的烦恼。
发型对颜值的提升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更重要的是，每天起来顺滑的头发让紫汐省去了很多打理头发的时间，整个人一下清爽起来。
当然这个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副作用。长期拉直的后果，就是到了大学之后紫汐的发质变得像枯草一样。这让她在大二的时候不得己剪了一刀切的短发。从那时起，她摸索出了更健康的打理自然卷的方法。在后来连她的理发师都赞她，是他顾客里最会打理头发了。在这种时候，紫汐就会想起被自然卷困扰了整个少女时期的自己，要是有机会回去的话，一定好好帮她解决这个困扰。
这样一想，她的少女时期，自卑和遗憾都很多。只不过被成绩遮掩，太多的情绪都藏在了以学习为主的指导思想下。但哪个少女没有一点虚荣心呢。
高中时的紫汐羡慕喻翘，觉得如果自己有女儿，自己有能力的话，想像喻翘一样把她养成公主模样。长大后把生育排除出自己人生计划的紫汐，突然有一天悟了，她其实并不是想养小孩，她只想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少女时代不快乐的自己，所有伤痛她都想为她一一抚平。哪怕是没有意义的虚荣，哪怕是不值一提的困扰，她都愿意去满足和解决。
紫汐想起早上那张还有大半空白的遗憾清单，突然觉得有好多事要做，有好多东西要写——她要给自己做一个养成计划。
主意一定，紫汐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走在一旁的喻翘都注意到她突然神彩奕奕的样子，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在大方的行事之外，喻翘平日里是个格外安静，像绵羊一样柔顺的女孩。不是在聊她的话题时，她很少去主导话语权，即使是两人日常的对话。
还没等紫汐回答，有个男生就从去拿饭的必经之路的拐角处闪了出来。紫汐走在外侧，喻翘以为紫汐先看到了人，洋娃娃一般秀气的脸上，顿时露出一脸了悟的表情。
相关Tags:生活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