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少伯都跑掉了,但他的人伤亡惨重,不仅是他自己身体上的伤,还有他的人手和势力。
很显然,这次警方的行动非常成功。
车子里,我替他包扎腹部的伤口。
他伸出手指,有些不安分地搓着我额前的短发。
「阿凛,没我你今天就死了。」
我垂下眼睛,他也真是狠人,碘伏蹭进伤口他都不带哼一声的。
「我挺会打架的。」
「下次就不会这么慌了。」
我给他打了个丑兮兮的蝴蝶结,回答他。
他歪了歪脑袋,沉沉眼眸紧盯着我,忽地笑了。
「阿凛。」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咱们这次撤退的路线,我只跟你一个人讲过。」
「可是……」
「警察却无比准确地堵在了我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啊。」
男人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他粗粝的指腹撩起一阵异样。
「你觉得……」
「我会让你有下次了吗?」
「小叛徒?」
「……」
我直视他的眼睛。
甩开了他的手。
「别他妈碰我。」
「你怀疑我?周少伯,亏你他妈能说出我是叛徒这句话。」
「我看起来还不像你的狗吗,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某一刻,连我自己都信了我对他有多忠心耿耿。
对面的人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没有言语。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那个放在口袋里凸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说不定下一秒他不爽了。
就能直接拔出来摁我脑门上送我归西。
结果,憋了半晌,
他对我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下车。」
啊?
我没反应过来,因为车子还在以 80 时速行驶。
他猛地打开车门,把我扔了出去。
我从磕磕碰碰的翻滚中回神,还没数清身上骨折了几处,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车子就已经驶远了,尾气都没让我吃到。
荒郊野外的路边,我一脚踹在树干上。
「操。」
老子是他妈真的冤。
因为自始至终,周少伯的撤退路线。
我就没给局里汇报过。
我太他妈懂周少伯了。
这人绝对会给我挖坑。
说什么兄弟情深,他这种人最容易遭受的,就是身边人的背叛。
所以他多疑而谨慎。
可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既然我没透露,那局里得到的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
难道周少伯在诈我?
不,不像。
他这么毫不留情地把我扔下车。
至少证明,他有足够的证据认定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十天之后周少伯再找到我。
是在一家面馆里。
这几天我都待在这里,店家收我 20 一天住一晚。
我手臂草草打着支架,瘸了一条腿靠在墙边看那群大爷打牌。
他穿着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 Burberry 风衣。
手插在口袋里。
垂着眼看我。
笑:
「怎么想到躲在这的?」
「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
我发现我确实像条狗。
他是骨头,他一回头我就汪汪地跟上来。
脸都他妈快被丢没了。
我真的很想抬脚把他踹飞,但我怕另一条腿也瘸了,只能朝他翻白眼。
「我哪敢。」
「周少爷来找我有何贵干啊?」
「怎么,准备处理我这个『叛徒』?浸猪笼?做人彘?」
我好心为他提供处理我的意见,可他还是笑。
抬手,给我理顺了头发。
「真记仇。」
「查清楚了,确实不是阿凛透露的。」
「那天我们的对话被警方的真正卧底听到了。」
「哥误会你了,可你也知道,干我这事儿的,最怕身边的人捅刀子。」
他垂眼捏了捏我的肩膀,能听出他说这番话的真诚。
「原谅哥吧,嗯?」
可是,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是,我的嫌疑被洗清了。
那么。
那个被抓住的警察卧底,到底是……?
被周少伯带到地下室。
看见那个手脚被绑着,满身是伤的青年时。
我就知道,他妈命运弄人的一批。
跟我同期潜入周少伯组织的,还有另外一名卧底。
他和我不一样,是从基层开始干起的,所以我们俩很少会有交流,只是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天周少伯跟我说具体撤退路线时,他很有可能听到了墙角。
并且,将这个信息汇报给了局里。
哪知道周少伯正在怀疑我,并且刚巧给我挖了个坑。
我没栽,他栽了。
我盯着那个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青年。
可是,他的双眸,依然亮着。
哪怕是跪,腰也挺直了。
「呸,周少伯,你就他妈的一条狗。」
「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被绳之以法!」
「你做了那么多坑害百姓的事,你会遭报应的!」
……
手插在口袋里的男人听着他骂,然后,歪了歪脑袋,
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头向我:
「阿凛,帮我做件事吧。」
「……」
周少伯绝对看出来我手在抖了。
可他依旧牵住了我的手,把那把手枪,塞进了我的手心。
「帮我杀了他。」
「……」
我站在那,不能回头,也不能动。
周少伯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我知道,这是我要迈过的最后一道坎了。
「操!」
「你他妈杀了我啊!!」
「你有本事就杀啊!!」
对面那个青年猛地出声朝我吼。
我突然想到,这是我们还在警校时对的暗号。
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真的太痛苦了。」
「我快忍不住了。」
「兄弟。」
「如果能杀了我,就把我杀了吧。」
我的枪,猛地移到了他的额心。
子弹的速度是 1200 米每秒,所以扣下扳机后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扣下了扳机,听见剧烈的声响,虎口还在震,他就已经倒下了。
温热的血头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溅在我的脸上。
枪声令我莫名的耳鸣。
枪伤不会立马死亡,伤口越大,越痛苦,神经末梢说不定还在活跃,大多数人就因流血而亡了。
而他死前,在我耳旁,拿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朝我说的那句话是——
「哥,以后的路……」
「你替我走下去吧。」
……
枪从我手里掉了下去。
我愣在那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泪腺他妈瞬间被打通了。
直到身旁的人捧住了我的脸。
我猛地抖了下。
我身上有血,周少伯身上也有。
他拿指腹蹭了蹭我的嘴唇。
真他妈的混蛋啊。
那天。
我俩站在一地血泊中。
唇齿间全是血腥味。
同僚倒在我的脚边。
我亲手杀的。
周少伯捏着我的下巴。
吻了我。
我想,也是从那天开始。
我变得巨爱抽烟。
跟周少伯从同一张床醒来时。
他含了根烟。
白茫茫的雾气隔开了他硬挺的五官。
想到他这么随意地对待我,其实是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就冲过去,扑倒他,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看着我。
丹凤眼,明艳,张扬,勾引。
「别闹。」
他任由我死死地掐住他的颈动脉。
缓声提醒我。
「你在发烧。」
操你妈的周少伯。
我真想杀了你。
或许我想杀的是我自己,这幅身躯破烂不堪到我看着镜子都会呕吐。
可是。
我没选择了。
这条路就得一蒙眼走到黑吧。
我没选择了,真的,如果任务失败了,我怎么面对那些在地下的同事,连奈何桥我都不敢走。
我松开了掐着他脖颈的力。
拿走了他的烟。
湿耎的。
我把烟草吸进肺里,再呼出来。
活着已经够残破不堪,我不介意再残破一点。
周少伯说自那次之后我变了。
我说,人哪有见了血后不会变的呢。
「我有点后悔那时把枪给你了。」
周少伯皱着眉看着我。
我拽住了他的领带,将他拉向我。
「别后悔,哥。」
「你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你知道。」
我对周少伯的感情,就如同疯长的枝节。
搅开一池恨意,苦涩而充满辛辣。
他开始让我真正接触他的产业了。
有了一层皮肉关系就是不一样,怪不得自古嫂子是最会搞事的,
我开始频繁收集情报。
周少伯挺宠我的,即使组织里好几个干事都提醒过他,我绝非善茬。
但我明白,他对我那感情,掺杂了多少愧疚、不甘、占有。
在我摆脱不了他的同时。
他也摆脱不了我了。
我过生日那天,周少伯买了一辆直升机给我。
「为什么是这玩意?」
我望着流畅的机身,却有些搞不懂他的想法。
「阿凛,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有天你看着头顶上的飞机,说你也想让我带你飞到天上去。」
「现在,我想,我应该能做到了。」
他跳上了飞机。
我跟着他也坐了还去。
「害怕吗?」
他给我戴上直升机上防噪的耳麦。
嗓音下一秒就如电流一般窜过我的耳旁。
「我记得你小时候,又怕高,又要缠着我带你到离地万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