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江风夷的小说-逃不出去的苹果(江风夷)全文最新完整版阅读

时间:2023-07-15 12:14:3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回程江风夷没乘地铁。她把裙子从前方掖到大腿下压着,骑共享电动车沿河回去。
天空发白,强风抚平她汹涌的情绪。她认真分析自己失控的原因:第一,是自作多情引发的羞耻感;第二,是在固定的空间无法融入固定人群的孤独感。她是个听错名字上台领奖还发表了致谢词的人。
星光小区外的道路摆满小摊,孙见智坐在一个凉茶摊旁等江风夷,怀里捧着一个绛紫色礼盒。她看见江风夷骑车慢慢过来,长发向后飞舞,白裙子也飘飘扬扬,轻盈得像一只宣纸折的蝴蝶。
“江风夷!”她大喊一声。
江风夷停下车,转头四顾。发现是孙见智,拧着车把就要走。
孙见智跑过来,横在她车轮前:“这么巧,你从哪儿回来呢?”
“关你什么事。”
“那你去哪里?”孙见智指向门口的停车场,“你不停这里吗?小区里面不让停的。”
“你们刑警还管停车?”江风夷白她一眼,把车骑过去停。
“心情不好?”孙见智笑眯眯跟着她,“我过来这边办案子,顺便喝碗凉茶。那边那个党公凉茶,好喝的,你喝过吗?”
“你有事吗?”江风夷下车,跺了跺脚,让裙子掉下来。
她的棉布裙被压出凌乱的折痕,颇有禅意。孙见智饶有兴味扫一眼裙摆,目光回到她脸上:“请你喝茶。对了,章程亮今天能说话了。”
孙见智伸出长臂拢过江风夷,把她往凉茶摊拖。
江风夷:“他是不是说我害了他?”
“那倒没有。”
两人一起在矮桌边坐下。江风夷要了一碗鲜榨的生地凉茶,大喝一口,墨绿色汁水挂在唇角,被她用手背抹去。
今天她身上倒是没有消毒水的气味了。孙见智问:“你中秋节不回家吗?”
江风夷有些生气地说:“不回。”
“我猜到了。”她把礼盒递给江风夷,“这个月饼送给你,味道还挺好的,一口一个,不用担心吃不完。”
纸盒里是铁盒,只看盒子上精巧的浮雕就知道价格不菲。江风夷接过来:“有什么事求我?”
孙见智:“没事求你。至于理由,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不想听。”
“你倒是先说。”
“前阵子你不是跟章程亮混在一起吗?我就查了一下你的家庭背景……先说不是同情你啊,只是觉得之前为难了你,现在有点过意不去。”
“干你这行就是好,想看别人隐私就看别人隐私。”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了很久。
茶碗见底,江风夷幽幽发问:“你呢?不回家过节,你也是孤儿吗?”
真是一张好嘴。孙见智笑出声:“他们夕阳红社团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
江风夷也笑了。做了大半天的透明人,这时候能被人看见感觉挺好。
笑罢,她抬眼看孙见智,心里一阵发虚。
孙见智有一对掠食者的眼睛,皮肤薄,双眼皮窄窄向上提,琥珀色的虹膜仿佛无底洞,要把人的影子困进去。
江风夷低下头,自顾自坦白:“章程亮说他喜欢许予华,所以经常偷偷去她家里自慰,我用监控录了视频。网上那些灵异传闻大多数也是他散布的。他后来告诉我,案发的时间段,他没看到有人从楼下出去,他猜测是有人从天台出去了,可能是单元里的住户,要不然就是对这里比较熟悉的人。”
“这倒是个有用的线索。”孙见智记在心里,“我看也不是章程亮……你呢,你为什么非要掺和这个案子?”她当然不信刑侦爱好者那一套说辞。
江风夷说:“你应该也看到档案了,我姐姐江望第 07 年失踪了,那年七月份左右,我梦见她,梦里的场景和星光花园小区很像。而且她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地址就是星光花园小区门口的一家书店。”
孙见智一时说不出话。有对“托梦”一说的惊讶,也有对江风夷的肃然起敬。
新闻上有过刑事案件中“托梦”的例子,真到了自己身边,多数警察都会认为这是知情人规避责任的小伎俩。
“我知道你不信。”江风夷伸展身体,打算起身离开。
“我信啊,而且 8·12 案至今没有告破,同一年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江风夷心中感激,脸上不动声色:“可惜不知道我姐住在哪里,小区里也没人说见过她。”
孙见智:“或许我能帮你找。”
周围的小矮桌一张张被叠起来,茶摊老板要打烊回去过中秋了。
“要不你今天去我家过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过,我做菜还不错!”孙见智两眼亮晶晶的,巴望着江风夷。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她是警察,是女的……江风夷首先分析自己的安危,想起来自己连丁闻易家都蠢乎乎一股脑去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等江风夷做决定,孙见智拢着她就朝街边一辆粉色电瓶车走。
一直到孙见智把钥匙插进去,江风夷才敢相信这是她的车。
车身贴满卡通图案,车把上还有带彩球的毛线套,和孙见智本人的冷酷气质相距甚远。孙见智从挂勾上下取出一个粉色带耳朵的安全帽递给她,面露尴尬:“这是我老妈的车。”
车子骑出去几十米,缓缓停下,孙见智伸手摸兜:“我耳机呢……”
“听我的吧。”江风夷说。
孙见智把手向后伸,接过一只耳机塞进耳中:
Boo-hoo,I'm a slut like you——
耳机里传来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孙见智咕哝:“什么玩意儿。”
江风夷在后头偷笑。车子飞快骑出去,迎着晚风穿过林荫道,孙见智故意绕远路,带着她从河畔的大路过去。
说做菜还不错,其实是葱炒鸡蛋,微波炉热卤猪蹄。孙见智的开放式厨房乱糟糟的,她笨拙地折腾一只死去多时的白条鸡,要做砂锅三杯鸡。
江风夷倚在窗边看楼下的夜市街。
天光还在,满街花灯,一对穿汉服的年轻男女停在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互相依偎像两只怕冷的小鸡崽。看着让人觉得暖和。
“你傻看什么?过来帮忙啊!”孙见智喊道,“这鸡圆鼓鼓的,都不知道从哪里砍。”
江风夷转过头看,那鸡只剁下去一个脑袋和四肢。她走过去挤开孙见智,拿过刀,在厨房里左顾右盼。
孙见智:“找什么?”
“磨刀石。”
“我哪有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江风夷从橱柜里翻出一块青石砖,“这不是?”,她说着把刀刷地推出去,拉回来,翻个面接着推。
孙见智笑了:“我以为这石头是我妈布的什么阵法。”
石头扔回原处,刀从鸡腹部破开,按稳,割下来一个三棱的鸡胸,手起刀落,剩下那块鸡就成了两半。孙见智还没看仔细,只见血水飞溅,菜刀飞舞,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过后,鸡变成一堆均匀的肉块。
厨房的震动停止了,江风夷把肉抹到盘中,一刀刮净菜板,推到水槽里清洗。
“到这一步我就会了。”孙见智给自己找台阶下,“主要是我平时不怎么切鸡。”
江风夷离开厨房,在客厅参观孙见智的雨花石藏品。
孙见智一边起锅,一边偷偷打量江风夷。她那么小的个头,斩起鸡来眼都不眨一下。如果要杀鸡,八成也是一刀见血。
鸡刚上桌,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孙见智的家门响了。江风夷比她更警惕,盯紧了那扇门。
孙见智皱起眉,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孙同志?我们能进来吗?”孙见智的父母陈樱和孙泽生一起把头探进门来,手里提着几袋熟食。
“你们怎么回来了?”孙见智看一眼江风夷,有些不好意思,“我爸妈。”
江风夷点头:“叔叔阿姨好。”
“这是小江,我朋友。”孙见智向他们介绍。
陈樱朝江风夷点头微笑:“我们那个联谊晚会出了点幺蛾子,我跟小孙爸爸就回来了,不影响你们吧?”
孙见智大喊:“会!”
江风夷只能答应:“当然不会了。”
孙泽生附和:“这孩子现在就要闹独立,过两年她嫁人了,我们想见都见不着。”
“那你们别担心,远着呢。”孙见智叹了一口气,“得得得,坐下来一起吃吧。”
孙见智父母的热情像空气一样让江风夷无处可逃。他们说“小江你不要客气”,“小江,你结婚了吗?”,“小江是做什么工作的,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个小伙子?”
孙见智敲桌子:“吃吧你们,这么多话!”
陈樱笑了笑,夹一块炸鱼吃,突然捂着嘴闷哼,手在桌上乱舞着找纸巾。
孙泽生连忙抽了张纸捧在手中,递过去接住她吐出来的食物。
“刺,扎牙龈了!”陈樱拿水喝。
孙见智一打眼,发现江风夷神色怪怪的,正朝自己爸妈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江,让你见笑了。”陈樱面露尴尬,“怪我,一把年纪了吃东西还么粗心。”
孙泽生说:“怪鱼,谁让它长刺了!”
江风夷挤出笑,闷头吃饭。
孙见智连朝爸妈使眼色,想叫他们少说两句。陈樱看出来了,她要拐弯抹角地教育孙见智:“小江啊,今晚回去记得给你妈妈打电话,出门在外,她肯定很担心你的。”
“我妈不在了。”江风夷没抬头。
“那你爸爸呢?”
“我爸跟死了差不多。”她抓起泡沫丰富的啤酒硬吞了几口,“他现在生了个带屌的,早就忘了我了,趁早断绝关系,等他老了我也不用给他端屎端尿,让他的好儿子给他舔屁眼去。”
她这番话,对这个平和友爱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太尖锐,太“充满戾气”了。
孙泽生面露尴尬:“你也别怪你爸爸,他肯定是爱你的,可能跟我一样,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做女儿的,也要多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比如说,你主动打个电话——”
“这鸡好吃,我做的。”孙见智往他碗里扔了一个鸡爪子。
楼下夜市有人用音响播放《但愿人长久》,歌声近得像从桌上那只死鱼嘴里喊出来的。
陈樱想着找些有趣的话题缓和气氛,目光扫一圈,看见茶几上的月饼盒。那是今天早晨孙见智从他们家最贵的礼品月饼里掳出来的。“小孙,你不是说要拿月饼去跟嫌犯套词吗?是不是又给忘了?”
孙见智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朝陈樱用力眨眼。
陈樱没明白,强调说:“那么贵的月饼,忘了倒好,你换个差不多的得了,这个等会儿打开,我们和小江一起吃。”
孙见智看向江风夷,她眼圈发红,眼泪像钵里颤抖的水,带着光转了一圈没落下来。孙见智以为只有动漫人物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泪水。
“我吃饱了——”
四个字,江风夷只能四平八稳地说出前三个,她把筷子捋平,横摆在饭碗上,在落泪之前起身迅速离开孙见智家。

江望第讨厌月饼,她从来不吃。说卡路里太高,干巴巴,一口下去像吞下了撒哈拉大沙漠。
江风夷感觉卡路里大概是和魔法咪路咪路有一定关系的东西。
尝试理解卡路里的那个中秋节是在伯父家过的。
大人在外聊天,几个孩子躲在堂哥的房间玩游戏。江望第穿阿篱的同款墨绿百褶裙,出门前,被妈妈逼着多穿了一件秋裤。为此江望第和妈妈还吵了一架,差点哭了。她知道,妈妈知道,那条紫秋裤就是丑的,被妈妈用来做防范他人审视的自杀式武器。
江风夷穿着厚厚的毛裤,追到妈妈跟前说:“妈,你看我穿了长裤。”
“好了好了。”妈妈永远只为姐姐的事情心烦,“去把袜子穿好。”
户外秋雨纷纷,窗帘全被拉上,堂哥的小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暗暗发光。
表姐在学校新学会一种编发,她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彩绳,坐在一边帮江望第编。
堂哥,表姐,姐姐,三个人在一起。江风夷在圈子外,没有同样高的椅子了,她只能坐一个草绿色的塑料矮凳,向日葵花盘一样仰视他们。
那十只手指究竟是怎么飞舞的,江风夷没看懂,只看见一条条彩虹糖似的辫子从表姐掌心跃出来。为了观察,她站起来凑近看,被表姐不耐烦地推开好几次。于是她不停用自己的脸去试探距离,想寻找既能看见手法又不至于挨骂的位置。
“你要编吗?”最后,江望第看向江风夷,“这里还有剩的。”她给完绳子,凑过去看电脑上蹦蹦跳跳的马里奥。
表姐开始帮江风夷编。江风夷问这种编发是谁发明的,彩绳多少钱一把,能不能教她编?
堂哥转过来,标致的脸蛋变得狰狞:“你们两个出去编,吵死了!”
她们两人悻悻出去,不甘心地没有走远,守在房间门口继续编织。表姐埋怨江风夷话多。江风夷也自责,她曾经暗恋过堂哥,这么一看,他和姐姐两个好看的人才应该在一起,和偶像剧一样。
发根抓着头皮,像无数按摩的手,江风夷幻想他们纯洁的婚礼,白西装,白裙子,白色百合花堆满在白色的礼堂。大人们围在一起聊天,毫不避讳孩子的耳朵就在附近。江风夷听见一个人对爸爸说:“望第真是又聪明又漂亮……凤仪就老实可爱一点。”
另一个人说:“望第这么漂亮,我们等着吃她的肉噢!”
江风夷惊悸地望过去。表姐说:“笨蛋,人家开玩笑的!他们说的是等望第结婚摆酒席,大家一起来喝酒吃肉。”这番话没带来安慰,反而更让恐惧更具体,江风夷脑海里总是浮现几桌子红光满面的人对姐姐的肉大快朵颐的样子。
亲戚又说:“你们以后就靠望第养老了。”
爸爸笑:“生不出儿子,只能女儿当儿子养了!结果你们看,这么顽皮。”
他们说女孩子好,女孩子体贴。说定了她就要奉献和牺牲似的。
奶奶说:“就是你们宠的,要什么都给她,她现在无法无天了!我当年……”
江风夷悻悻。爸爸每次嘴上这么说,其实神情很自豪。她多想做第一胎,做爸妈的“儿子”。
房间里发出一声江望第的尖叫。
头皮猛地一痛,头发至少拔出去三五根,江风夷也探头进去看,马里奥不见了,屏幕上两个没穿衣服的一男一女在打架。
江望第跑出来,直冲向客厅跟妈妈告状:“妈!江明现摸我大腿!”
两张沙发上的人都骇然。大伯吼了一嗓子:“江明现你出来!”
好一会儿,堂哥才灰溜溜从房间出来,脖子垂下去像一只烤鸭。
伯父:“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
期望大人伸张正义的江望第急切补充证据:“不是打架,是变态,他还骗我看做爱的电影——”
表姐义愤填膺:“我作证,我也看见了!”
亲戚们好像互相传染了痔疮,一下子都坐立不安起来。奶奶皱起眉,对江望第发出十分嫌恶的一声“吁”,像平时看到大人在路边给小孩把尿一样,她一向认为那样是非常不雅观没素质的。
“望第!”妈妈出声了,神情严肃,“跟表姐去外面玩,不要一点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又不是在我们家。”
明明就是堂哥做了坏事。江风夷十岁的脑袋处理不了如此繁杂的数据,她比姐姐更困惑。
她们没再进堂哥的房间。
表姐和江望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报复堂哥。江风夷可怜巴巴想凑上去听,被表姐赶走:“小屁孩,去别的地方玩!”
江风夷要哭,于是江望第容许她留下,警告道:“不许往外说,不然揍死你。”
三个女孩凑在一起。表姐提出偷他的存钱罐。江望第觉得这样不够狠,她想往他的存钱罐里塞鸡屎。江风夷为自己能融入姐姐的群体而开心,即使听不懂也吃吃发笑。十来岁的孩子并没能密谋出十分行之有效的计划,说了一堆,最后什么都没做。
但是晚饭前堂哥的电脑突然坏了,有人朝主机里面灌了水。
电脑是姑姑从她工作的电子厂买到的次品——也可能是偷的,一台给爸爸,一台给大伯,是全家最珍贵的东西,连表姐自己家都没有。
爸爸拎起江望第,当着全家人的面打了一顿。
江风夷知道,她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姐姐。
后来长大了,江风夷才明白过来。大人知道对错就像知道自己脸上有疮一样,但是为了体面,才让那个指出疮的笨小孩也闭嘴。而大伯是会打人的,他事后一定会去检查电脑。堂哥在电脑里看黄片,对新电脑的原理又不甚了解,于是干脆让电脑无法开机,嫁祸给江望第。
晚饭姐姐没吃,回家路上也什么都没说。
爸爸咕哝道:“你这个当妈的,不跟她说清楚这些?穿这么短勾引谁呢?被人摸了还不得吃哑巴亏吗?”
妈妈也很生气:“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就是望第截肢了,江明现个肇皮猪也要找别的地方摸的!没教养的狗崽子!从小就是个坐牢相!”
爸爸:“你朝我撒什么气?你当时怎么不骂他!”
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尖锐:“我日你妈的——你呢?你他妈的一声不吭,我他妈能不出来圆场吗?我一个外人,我要是翻了脸,你们家人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张口闭口就是脏话!嘴怎么这么臭呢?!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江风夷走在后面,看到爸爸高大的影子突然长出一个鼓槌,朝妈妈狠狠挥打过去。后来如何,江风夷用眼泪全冲刷到远处,忘记了。
夜里,姐姐在上铺召唤:“第二江,你睡了吗?”
第二江是姐姐给江风夷起的外号。姐姐很少主动说悄悄话。江风夷激动地坐起来:“姐姐,你还没睡啊。”
姐姐说:“你觉不觉得,有时候满世界都是人,但就是感觉自己特别孤独。”
这叹息她立刻听懂了,她怎么会不懂呢。她说:“姐姐,可是我和表姐都是支持你的。”
江望第躲进被窝里开始哭,床架子和她短促的呼吸一起颤动。江风夷也哭了,是和姐姐相似又相反的另一种哭泣。
这并非节日特供,而是他们家庭的一种常态。即使年奔三十,江风夷还要为同样的事情掉落泪。
孙见智家在五楼,没有电梯。江风夷的热泪融化这个冰雕的世界,物体变得模模糊糊,她摸着扶梯,跌跌撞撞下楼。在一楼最后一步狠狠跌了一跤。再爬起来时,鼻腔已经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她张开嘴呼吸,撞开花灯下拥挤的人流,朝自己家飞快走去。
“小江!”
“江风夷!”
“江风夷!”
一只抓娃娃机的铁爪钩住她的胳膊,脱手了,它变身成一把扳手,再次把她死死抓住。孙见智撞上来,把她稳住按在眼前。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江风夷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抬起眼只见一个霸凌的形象。她大吼:“这是你的策略吗?让我崩溃,让我破防,这样你就能出一口恶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算捅你一刀,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原谅我吗?”她用力推开孙见智,继续向前走。
孙见智不再言语,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狡辩,只能默默跟着她走。
江风夷没孙见智那双追捕亡命徒的长腿,她急于甩开孙见智,恨不得跑起来。最后知道跑不过,停在路边等出租车。没有哪辆出租车像电影里那样懂事地停在她身边。
她瞪着对面的交通灯:“你跟着我干什么。”
孙见智:“你哭成这个样子,又这么小只,会被路过的猥琐男欺负的。”
她把眼泪硬憋回去,跟着绿灯往前走。
差不多两公里的路程,惩罚似的只用两条腿轮换着走完。江风夷满头大汗,在小区门口站定:“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孙见智叹一口气:“我妈刚给我发消息了,她说她也对不起你,我代我爸妈向你道歉,他们不应该侵犯你的私人边界。你饿不饿,我请你下馆子吃点什么吧?”
道歉来得太快,江风夷丝毫没感到安慰,她甚至嫉妒孙见智,她不但有立即认错的勇气,还有肯认错的父母,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江风夷大脑一片混乱,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老鼠,就算是老鼠,我他妈连爱我的老鼠都没有。”
“你说什么?”孙见智不明白。她这症状看起来像磕了药。
一种崩塌感从头顶浇下来,江风夷骨头里那根用愤怒上满的发条终于耗尽力气,她以疲惫的平静向孙见智保证她不会干傻事:“我回去了,你回去陪家人吧。”
孙见智杵在那儿不敢动。
江风夷懒得再和她周旋,上楼回家,从冰箱里拿啤酒喝。
她知道不能怪孙见智。要怪就怪这一天,怪这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日子,把孤独像海浪一层一层推到跟前,把好不容易逃开的她一次一次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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