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闹了?朕惊扰你们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陆梨也松开了萧宝宝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贺祈身上。
他来了。
她松了口气,屈膝行礼:“皇上。”
萧宝宝面露喜色,快步走到贺祈身边:“祈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贺祈纵容的由着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开口虽然是教训的话,语气却十分轻缓:“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许胡闹。”
萧宝宝一吐舌头:“好嘛好嘛,皇上。”
她后退一步,煞有介事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可这礼却只行到一半就被贺祈抓着胳膊拉了起来:“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萧宝宝高兴起来,却不过一瞬,脸就拉了下去,扭开头不肯再理会贺祈。
贺祈失笑,好声好气哄她:“这又是怎么了?”
萧宝宝看了一眼陆梨:“还不是你的人,当众给我没脸。”
“哦?”
贺祈脸上浅淡的笑慢慢散了,目光落在了陆梨身上,自她肿胀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眼神微微一凝,却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怎么得罪你了?”
萧宝宝大约也是心虚,哼哼唧唧不肯开口。
皇帝便看向陆梨:“你说。”
陆梨没有抬头,声音清晰平稳:“娘娘初入宫,大约不知道乾元宫中人不必跪拜后妃,故而见奴婢只行屈膝礼,便生气了。”
贺祈看向萧宝宝:“是这样吗?”
萧宝宝当年亲眼瞧见他如何爱护陆梨,唯恐他为此生气,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不过是个宫婢,我让她跪一跪有什么不可以?”
四下寂静,贺祈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却不等看见人,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他目光一扫陆梨:“你想让她跪,让她跪就是。”
陆梨一僵,刚才挨了巴掌的脸忽然热辣辣的疼起来,疼得她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贺祈的声音却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冷了下去:“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听?”
陆梨陡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掌心,这才垂下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不敢,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萧宝宝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却仍旧噘着嘴:“我还是没消气怎么办?”
贺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你想如何?”
萧宝宝斜昵着他:“我要如何便如何?你舍得?”
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贺祈扯了下嘴角,满眼嘲讽:“区区一个宫婢,朕有何舍不得?”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放着我不宣召,却传了她侍寝?”
萧宝宝倒是无所顾忌,当着满院子宫人的面就将这种话说了出来,贺祈却并未怪罪,只是无可奈何似的笑了:“你呀你,朕昨日不过是饮了酒,怕失了力道弄伤你,才拉了她来凑数。”
他戳戳萧宝宝额头:“一个床榻上的玩意儿,这也值得你生气?”
萧宝宝被她戳的缩了下脖子,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不生气了,”萧宝宝破涕为笑,“至于她……”
她端着下巴看了一眼陆梨:“就让她在这里跪着反省吧,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贺祈仍旧十分纵容:“好,你高兴就好。”
他看向陆梨,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悦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陆梨慢慢直起身体,指尖紧紧绞着袖子:“敢问悦妃娘娘,宫规三百,奴婢犯了哪一条,要受这般惩处?”
萧宝宝被问住,她欺负陆梨不过是仗着两人身份有别,真说起来错,确实没有。
她小声喊了句皇上,想要就此作罢,毕竟她也不想当着心上人的面咄咄逼人。
贺祈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屈膝蹲下来,抵着陆梨的下巴逼她抬头:“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那就该明白一件事,主子想罚你就罚你,不需要理由。”
陆梨双手骤然攥紧,眼底涌出鲜明的愤怒:“皇上是想罚奴婢,还是想拿奴婢做筏子来替悦妃立威?”
贺祈微微一默,随即笑开来:“有什么区别?从新妃入宫那天起,你不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看出他在故意为难,陆梨抿紧了嘴唇再不肯开口。
粗糙的指腹自她受伤的嘴角抚过,贺祈语气轻缓低沉:“委屈了?”
他似是觉得十分可笑一般,嗤笑出声:“那你猜猜,当年朕站在你陆家门外,一等几个月的时候,委屈不委屈?”
一句话直戳心口,陆梨动了动嘴唇,又想解释了。
贺祈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声音冷酷又嘲弄:“这种日子以后多的是,忍得了就忍,忍不了……你身侧有柱子,御花园有池子,可以自己选。”
贺祈带着萧宝宝走了,连带着昭阳殿那乌压压的宫人也都走了,偌大一个乾元宫忽然间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秀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姑姑……”
陆梨仿佛是没听见,仍旧直愣愣地跪着,秀秀略有些不安:“姑姑,你没事吧?”
陆梨被惊着似的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落在身侧的柱子上。
若是当真受不了,就自己选……
贺祈……
“姑姑?”秀秀又小声喊她,声音里满是忐忑,“你没事吧?”
陆梨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晦涩的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扯了下嘴角:“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哪有不挨打不挨罚的……你下去吧。”
秀秀知道她言不由衷,曾经的大周朝是有五大世家的,陆家身份远比其他四家更有尊荣,陆梨这样的嫡女,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如今却……
可她不敢多言,也怕陆梨恼羞成怒会发作她,犹豫片刻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陆梨听着她脚步声消失,僵硬许久才抬手摸了一下脸侧,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比之前她给自己的那两巴掌狠多了。
可她却诡异的没感觉到疼,满脑子都是贺祈刚才的话。
奴婢吗……
她缓缓垂下眸子,她进宫后自认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可贺祈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戳着她的心窝子提醒她,警告她。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呢?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漫上来苦笑,可随即就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就算她和贺祈之间是她有愧,可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萧宝宝也不行。
她抬眼看向宫门口,眼神逐渐沉静——悦妃娘娘,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的。
萧宝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趁势往贺祈怀里钻:“皇上,我冷。”
贺祈的胳膊僵在身侧,迟疑许久才落下,却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下了雨自然会冷,日后出门让丫头带着衣裳。”
萧宝宝喜滋滋的抓着贺祈落在她肩上的衣裳,眼睛亮的像两颗星子:“祈哥哥,晚上传召我侍寝好不好?”
贺祈哑然,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怎么不知羞?当众就说这些?”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宝宝一叉腰:“我现在都是你的妃子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而且我不光要侍寝,侍寝那天还要陆梨跪在外头伺候,我要好好出一出当初她把你抢走的气。”
贺祈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沉,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祈哥哥,你答应我嘛,今天就传召我好不好?”
“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十七岁不小了,陆梨当年嫁给齐王的时候比我还……”
“够了!”贺祈的脸色陡然黑了下去,但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片刻后他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别提她,心烦。”
其实当年陆梨没来得及嫁给齐王,因为就在两人大婚之日,齐王谋反的罪证被送到了御前,禁军立刻将齐王府围了,陆家再次毁婚将女儿带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牵连。
这大约就是报应。
可这仍旧不妨碍那件事成了贺祈的逆鳞。
萧宝宝觑着他漆黑的脸色,虽然有些畏惧,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就知道提起这件事,贺祈会生气。
“好好好,不提她,”萧宝宝讨好的朝着贺祈笑,“沉光,快把兰灵酒送过来,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酒,我特意从兰陵带来的。”
她仰着脸等着贺祈的夸奖,贺祈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进了昭阳殿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萧宝宝有些失望,却不过片刻就振作起精神来,撒着娇拉他看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东西。
贺祈毕竟受过萧家大恩,即便心里不虞也还是将情绪收敛起来,耐着性子陪她玩闹。
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萧宝宝却不罢休,还要他留宿昭阳殿,好在翰林学士祁砚求见,他才找到机会抽身出来。
可刚见完祁砚,他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萧宝宝的那句话,鱼刺一般卡在他咽喉,想忘都忘不了。
“她在做什么?”
蔡添喜连忙上前一步,方才在昭阳殿里他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但凡贺祈有吩咐,他立时便能给出回应。
“回皇上,陆梨姑娘一直在乾元宫里受罚,不曾动弹。”
贺祈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蔡添喜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开口,垂头落后两步跟着。
可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目光来处仿佛是自家主子。
他将腰弯得更厉害了些,从头到脚都写着谦卑。
贺祈却仍旧开了口:“蔡公公不愧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蔡添喜浑身一抖,这话可有些重了。
他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只是先前听闻陆梨姑娘性子烈,皇上又说了那样的话,奴才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些,可旁的事,奴才就是个瞎子聋子……”
“行了,”贺祈抬了抬手,刚才的阴阳怪气已经散了,只剩了一脸嘲弄,“以后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做好你的本分。”
陆梨若是当真性子烈,当年怎么会悔婚?又怎么会明知有愧还敢进宫面对他?
说到底是贪生怕死,恋慕虚荣,这样的人绝不会伤害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