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是曹家的有功之臣,曹家所有钱都是美丽的!我们靠本事吃饭,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己没本事守住男人,还有脸争家产?我们老杨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
我妈呵呵笑:
「是啊,老杨家怎么出了你们这种败类?做强盗做三儿还做优越感了!」
「我告诉你们,该我的,我一分也不会让!你们家女儿和孙子就等着睡桥洞吧!」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我妈专门请了律师,做了万全准备。
包括这些日子的电话录音,我爸出轨多年的证据,以及我奶打伤我,把我们赶出家门的证据……
我爸那边不知是自信过头还是没人愿意接他们的案子,他们全程自己上,核心就一点:
全村都这样,财产就该给儿子,香火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在法庭上大吵大闹,一会儿骂我妈是丧门星,说她不收拾不打扮,坏了我爸的风水,就该扫地出门;一会儿说我是赔钱货,凭什么把我爸赚的钱给我?
我爸本就是过错方,加上他们的观念太离谱,再加上那日的法官是女性,书记员也是女性。
打官司的结果不言而喻。
无论是生意,还是房产,亦或是存款,都判给了我妈。
我奶不服,屁股往地上一坐,双脚一伸,背后一躺,像一条被开水烫过的老母虫,在地上滚来滚去。
「夭寿啦!法官被人收买了!我老婆子到哪里说理去?」
「我儿辛辛苦苦一辈子,现在一毛钱没落到,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呜呜呜,不改判的话,我一辈子不起来!赖在这里不走了!」……
法官站定,只多看她两眼,直接走了。
片刻后,法警把我奶「请」了出去,我奶一路嚎着,说以后每天到法院门口抗议。
我妈和律师正在说话,看我奶的眼神仿佛看大傻子。
「丧门星!你别以为官司赢了,房子就是你的!想要房子,除非从我老太婆尸体上踩过去!」
我妈笑着说不敢。
我奶再次得意起来,在法院门口又大闹了一阵。
法警再次给她进行普法教育后,她不闹了,就拉着我爸,鼓着腮帮子,静坐在大门中央。
「你打算怎么办?」律师侧头问我妈。
「当然是帮她一把。」我妈依旧笑着,眼底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老人家,不容易。」
我奶在法院门口坐了三天。
第四天,有记者前来采访她,问她有什么委屈,需不需要报道。
我奶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我们家的事情说了,一口咬定法官收了我妈的黑钱,请记者青天大老爷好好报道,主持公道。
记者采访完我奶后,紧接着采访了法官,法警,书记员,又采访了我妈……
再一天后,当地晚报社会版第二版头条大篇幅报道了这事儿。
主打就是渣男出轨,小三霸占原配房子,农村重男轻女,以及老太婆不知法,不懂法,无理取闹……
故事太奇葩,话题性足够强,网上转载的人足够多,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皆一片哗然,无数人发出灵魂的叩问: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我奶坐在法院门口,每天都有人指指点点。
「就是她!吃人血馒头那个!」
「做她家媳妇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媳妇不是人,榨干之后,直接扔了!把孙女往死里打!」
「就这还好意思喊冤?啊,呸!」……
我奶遭受了两天的白眼后,终于找到源头。
于是,她静坐的地方,从法院门口,换到了晚报社门口。
报社也不管她,爱坐坐,反正门口报刊栏里有她的尊荣与报道,就当免费活体展览。
那个年代,村主任还不叫村主任,而叫村长。
村长和村支书桌上每天必备的几样东西,必定有日报和晚报。
报纸不会每天看,也就偶尔翻翻。
所以,村长和村支书看见报道时,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村支书大发雷霆:
「我们村怎么出了这种败类?!丢人都丢到城里了!」
「小李,赶紧把刘大花弄回来!给曹耀祖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杨芬跟了他这么多年,两个人一起打工,一起开店!现在怎么闹成这样?」
「杨美怎么回事?没结婚带了个孩子,这几年一直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傍了个大款!现在爆出来,敢情不是大款,而是杨芬的老公!」
「这姐姐偷人,偷到妹妹家,他们老杨家的脸,到底还要不要?」
「赶紧的,该教育教育!这种事情,村里绝不能出现第二例!特别是刘大花,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明天开始,全村进行普法建设!」
「每家出一面临街的墙,粉刷上『生儿生女都一样,重男轻女和偷鸡摸狗一样可耻』!」……
在农村,村长村支书还是很有威信的。
刘大花被村支书亲自打电话训了一顿,整个人像霜打的鹌鹑,垂头丧气离开报社。
杨美的事在村子里也传开了,乡亲们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的父母,就差指着脊梁骨骂了。
怎么说呢?
村里重男轻女不假,但你偷人偷到亲戚家,还把人家原配赶出门,就是你不对了。
更重要的是,你让全村丢了脸!
那个年代,人们的集体观还是很强的。
我妈在法院宣判后的第 16 天,
牛仔裤扎着半边衬衣,带着七八个光着膀子,手臂上全是鹰啊、虎啊、豹啊五颜六色纹身的彪形大汉,收房子去了。
不光住房,还有卖铝合金窗户的铺面。
住房这边——
我奶和杨美不开门。
没关系,汉子们直接把门卸了。
我奶躺在客厅地上打滚。
也没关系,汉子们抓着她的手脚,像抬猪一样把她抬下楼,「1、2、3」,丢进垃圾房。
杨美吓傻了,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把菜刀横在脖子上,说我们私闯民宅逼她自杀。
她要报警!
我妈和汉子们几乎同时笑了。
我妈把法院判决书一抖:
「私闯民宅?你搞清楚,房子现在是谁的!」
说话间,她朝汉子们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汉子箭步上前,抱起杨美的儿子冲到阳台,作势要把小孩从窗户往下扔。
杨美一下怂了,放下菜刀,双手做投降状:「别别……」
我妈朝楼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滚?!」
杨美屁滚尿流冲下楼,双脚一软朝我妈跪下。
我妈朝汉子微微点头。
汉子这才把小孩放下,小孩「哇」一声哭出来,裤裆里全是尿,大喊着「妈」,颤颤巍巍往楼下跑。
「姐,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办?」
「家具家电全部砸了,衣服细软牙膏牙刷统统往楼下扔。」
于是,之前我妈遭遇过的,全部在杨美和我奶身上重演了。
我奶从垃圾房里爬出来,
身上乌七八糟,头上挂着长条状的黏答答的不明物体。
她回到单元楼下,双手叉着腰,朝着楼上又哭又吼又嚎:
「你这个砍脑壳的,一点人性都莫得!喊人把我丢到垃圾房,你不怕报应吗?」
「我一大把年纪,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你连我死都等不到安?忙到把我赶出来,霸占我房子!」
「我儿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你龟儿子不得好死,以后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做猪做狗,猪狗不如!」……
我奶声嘶力竭的表演吸引来了一大帮爱看热闹的人,加上杨美带着小孩,在旁边哭哭啼啼,好不委屈。
楼下众人很快对楼上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这么不孝!」
「哎,真可怜,被媳妇儿赶出来了。」
「快看她的样子!刚从垃圾房爬出来,浑身都臭的!我要是她,这辈子都要做噩梦!」……
汉子们问我妈怎么办?要不要把人轰走?
我妈说不用,她不慌不忙从包里拿出一沓报纸,正是之前报道那篇。
那日,她买了 100 份。
「来,帮个忙?发一下。」
于是,彪形大汉们派了个看起来最温柔的,拿着报纸,像发传单一样,邀请吃瓜群众正确吃瓜。
同时不忘解说:
「骂得正凶这个,是报纸上的恶婆婆!把媳妇儿价值榨干了,就喊打喊杀,还把亲孙女打骨折。」
「哭哭啼啼那个,是登门入室的三儿,仗着生了个儿子,把原配赶出门!你们评评理,这是不是人干的事?关键这位还是原配的堂姐!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这法院判的房子,你们说,到底收,还是不收?」
片刻后,风评变了——
「原来就是她啊!之前看了报纸,还在想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人?原配也够倒霉的,嫁到这种家庭!」
「爬墙爬到堂妹家,这都什么货色?」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从楼上丢东西,也是这家人,原来是在赶原配走!」
「这家崽忒不是东西,经常在楼上打枪,专朝人身上射,家里人也不管,三儿生出来的东西,果然没家教!」……
我奶和杨美,还有杨美的孩子曹青书,
在众人的声声唾弃下,像过街老鼠一样,只捡了几样昂贵的物件,就逃了。
我妈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表情寡淡。
我那时不懂,
曾经,面对我爸的背叛,我妈那样激越,恨不得同归于尽,为何现在像旁观者?所有的发生,都仿佛与自己无关。
家里乒乒乓乓,榔头毫不留情地敲在家具与家电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木头折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命运的协奏。
「姐,说实话,这些东西都好的,砸了可惜。」
「我乐意!」
我妈那么节省一个人,这一刻,她为了乐意,砸掉了十多万。
同时砸掉的,还有她被狗吃了的青春。
相比住房,收铺面的过程可谓轻松。
我爸这个人,其实是个怂货。
当年在流水线上,他被人欺负了不敢吭声,说是顾全大局;
后来,无论出来跑业务,还是自己开铺面,找客户谈生意的事情,都是我妈,他内向,说是半个社恐,自家生意这块,他负责技术;
再后来,我奶和杨美趁着我住院,想鸠占鹊巢,我爸一声不吭,无论我妈怎么在电话里吼,他都听着;
在法院那次,主力军依然是我奶……
所以,当我奶和杨美节节败退,我爸这边直接不战而退了。
他只远远和我妈打了个照面,就闪了。
铺面有两个伙计,看见我妈都很开心。
「杨姐,我们就盼着你回来!曹哥在这些天,生意都没几单!」ȳż
「哎,曹哥怎么会是这种人,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