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洲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天黑后,我们拿手机的手电筒照明,把阳台那些肉全都收了进来,出去的时候差点滑倒,因为满地都是被烤出来的油脂。
肉香扑鼻,盖都盖不住。
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引来别有用心的人,小心翼翼了好几天,半夜都睡不安稳,幸好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陆洲每天晚上回去他自己家睡,白天才过来,从第二天开始,就搬过来一大堆桌游,加上存量的书籍,打发了不少时间。
我们每日吃着太阳晒干的烤肉,偶尔开袋零食,就着冷柜里面的饮料,习惯了高温后,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岁月静好。
但我明白,这些都是错觉。
因为高温每过一天,晚上对面楼栋的烛光,都会少几户。
一周后的晚上,我正睡着觉,梦里面我正在跟对手公司的人互相猜情报,对手赢了,我却不觉得遗憾,看到他们拉响礼炮祝贺,我还在一旁鼓掌。
砰!
爆炸声震醒了我。
我猛地坐起来,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并不是什么礼炮,而是对面楼有个地方爆炸了,火光劈开了黑夜。
最近一直能听到爆炸的声音,也在晚上看到过火光和黑烟,但是都离我很远,这是离得最近的一次。
砰!
又是一声巨响,玻璃都在震动。
我尖叫一声,翻身下床,冲了出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抱着陆洲的腰在不断颤抖。
「没事没事,是对面楼,烧不到我们这边来。」
他有些僵硬地伸手摸我的头发。
我一颤,猛地推开他。
「方青……」
「你别过来,我没事,没事……」
我咬着牙退回卧室里,并迅速关上门。
对面楼的火已经完全烧起来了,仿佛能听到噼啪作响的声音,以及尖叫声。
「方青,你还好吗?」
陆洲敲了两下门。
我蹲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又捂住耳朵,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擂门声与陆洲的敲门声交织成一片,雨点般朝我侵袭过来。
「啊!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尖叫着说。
「方青,我就在外面,你放心,不会有事,你冷静一下。」
陆洲似乎是这么说着,敲门声停了。
我听得不真切,只是蹲在那里,透过窗户看着对面楼越来越大的火光。
有人从火光中冲出,像没有翅膀的鸟直直坠下。
有人出现在窗口,拿着手电筒不停挥舞求救,还有人从高层泼水下来,但没有用,火光还是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
直到笼罩了整栋楼。
火光冲天。
讽刺的是,对面的楼烧成了烈焰地狱,只间隔了不到 100 米的这里,却没有上升多少温度。
神啊,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请快些让我解脱吧。
就这么抱着膝,我睁着眼睛到天亮。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天亮还没有完全熄灭。
叩叩叩。
卧室的门被敲响。
我一下跌倒在地,这才发现双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
「方青,是我,我是陆洲,你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他说。
说是下雨,其实只是零星几滴水,如果没有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出是雨,因为在半空中就差不多被蒸发完了。
半小时后,我从阳台往下看,地面依然是金黄色。
太阳出来了,温度照常上升。
「是隔壁市人工降雨,我们蹭到了一点。」
陆洲拿着手机站在我身后。
虽然这么点雨水没什么用,但是有人工降雨,说明高层没有停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等到降温的一天。
不能对生存失去信念。
「我又搬了两箱水过来,高温天气不会持续太久,应该很快就过去了。」
陆洲说着,搬着水走到卧室门口,见我没什么意见,这才把水搬进去。
他小心翼翼的眼神一览无遗。
造孽……我昨晚可能吓到他了。
对面楼有几处一直在复燃,浓烟滚滚,遮住了一部分天空。
阳光透过黑雾,洒出一片鲜红的针尖,周围还裹着一圈橙色的光,杀气腾腾。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打个扑克纷纷忘记刚刚出了什么,最后干脆不玩了,各自拿了本书来看。
期间,我去上了个厕所,发现浴缸里面用来冲厕所的水已经所剩无几,脸盆和桶全部空空如也。
这几天为了节约用水,我们很有默契的只有上大号才冲厕所,洗澡也是用湿毛巾简单擦身子,但也架不住时间长,温度高蒸发快。
「厕所水不多了,接下来我们一天冲一次吧。」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我向陆洲提议。
陆洲听了,露出苦笑,但没有拒绝。
我们都知道,这是别无选择的结果。
幸好,三天后的半夜,我们终于迎来了一场雨。
同样是人工降雨,只是这次降在了我们城市的上空,郊区的雨也不小。
雨水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直接惊醒了我,陆洲也来敲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两个把所有可以接雨水的东西都放到了阳台,力求多保存下来一些水,并掏出毛巾抓紧时间洗澡洗头。
陆洲一下把上衣脱了,露出年轻的肉体,肌肉尚还均匀,就是瘦了一些,他在雨中欢呼。
我顾不得矜持,背对陆洲,用雨水洗去一身黏腻,感受雨水拍打在脸上的感觉,浑身舒畅。
我听到楼上楼下都传来开心的笑声,显然这栋楼还有许多人在坚守。
半小时后,雨就停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桶里面只装了不到三分之一,但带来了足够的凉意和希望。
我和陆洲为此开了两罐黄桃罐头,当做给自己的奖励。
食物还有很多,高温本来就会影响人的食欲,现在那烤干的半扇猪我们一口没动,只吃掉了几只鸭子和鸡。
饮用水和饮料倒是一直不缺,灾难发生前我从超市囤的饮料都还没喝完呢。
再坚持一下,一定能熬过去!
叮叮叮……
刚换完干净的衣服,又多出了一个好消息,手机恢复信号了!有许多短信第一时间涌了进来。
为了不错过外界消息,即使之前没信号,我们也都默契地每天把手机充满电。
我拿起手机,简单看了一眼那些短信,基本都是安全提醒和高温通知,还有一些是高层发布的避难所讯息。
「喂,妈……」
陆洲在一旁已经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啊,我这不孝女,落后了。
我赶紧拨打我妈的电话,结果提示关机。
没电?
我拨打家里的固定电话。
嘟,嘟,嘟……
急促的忙音。
怎么会这样?
我找出爸爸的手机号码拨打,依然无法接通,想了想又翻出大舅和三伯的,把家里亲戚的电话一个个打过去……
「我这里没事,好着呢,水够喝,食物也够吃,你们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没事别……」
陆洲讲着电话,转向我的时候,声音顿了下。
「妈,总之温度降下来之前,你们别乱跑,听高层的话,等天气正常点我就回去看你们,我朋友还要用我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我先挂了。」
他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用我的试试。」
我没有拒绝,接过来首先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我妈电话……关机。
关机。
还是关机。
「可能他们那个片区停电了。」
见我不停拨打一个个电话都没有接通,陆洲安慰我道。
「他们……已经六十多岁了。」
我抓着两个手机,继续拨打电话,终于,在我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电话本里面很多年没联系过的一个表姐接了电话。
「喂。」
「喂,我是青青。」
「啥?啥青?」
「表姐,我是苏青青,你三姨的女儿,你知不知道我妈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一个人在外地,联络不上他们。」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话。
「哦,是你呀,我不知道,你要不然打一下避难所电话问问。」
这位表姐还算给力,立即给我发来了一排当地避难所的电话。
我立即拨打,但查了三个,都没有发现我爸妈的名字,想继续查,手机里却传来一个标准女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我预感大事不妙,继续拨打下一个,也是一样的提示,再看手机信号,果然又变成了零格。
信号断了。
「哎……哎,你别哭啊!」
陆洲手足无措地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联络不上他们,他们年纪大了,这么热的天,怎么办呀……」
虽然山里会比城市凉快很多,但这样的高温,山里也不可能幸免,加上断电断信号,我真怕他们出什么意外。
「没事的,他们一定没事的,我父母就没事,他们都在避难所,有空调吹,有东西吃,有水喝,比我们舒服多了。」
陆洲说着,又递给我好几张纸巾。
我接过来把脸埋进纸巾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么多天的艰苦我没有哭,被对面楼的大火吓到我没有哭,但发现联络不上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我后悔我不该这么任性,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一年只回去见他们一次。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一直待在他们的身边,哪都不去。
一双略显僵硬,但是温热的手臂轻轻环抱住了我,从旁边。
我微缩了一下,身体微微抖动。
「别怕,是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父母一定是正好在信号没恢复的地方,肯定也急着联系你。」
「手机信号恢复一次,肯定会恢复第二次,我们要有耐心,再等等,好吗?」
虽然怀抱很笨拙,安慰人的话也没什么新意,但我还是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安静下来。
「好,我们再等等。」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再没好消息了。
因为温度很快又升高了,比人工降雨前还要高。
热。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
从我请假第一天开始算起,已经过了 23 天,这中间温度几乎一直在攀升,只在人工降雨的那天稍微降下来一些,但马上攀升到了 60 度以上。
没错,地球已经快炸了。
或者应该说,人类已经没有办法在地面上生存了。
知乎上一些人也许说对了,人类就是存在于地球表面的病毒,现在地球正在发烧,要靠高烧来杀死病毒。
这是人类的末日。
「想什么呢,快帮忙扶一下,要掉了。」
陆洲搬着两箱矿泉水路过我,被高温烤变形的瓶身歪歪扭扭,有一瓶脱离塑料袋的包裹马上要掉下来,我赶紧扶住。
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会存着这么多的矿泉水,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他至少搬了十几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