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轻轻帮陆千菱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宋母把陆千菱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宋莫离，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宋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陆千菱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宋莫离手里，宋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宋莫离，自顾抱着往外头走：“千菱啊，咱们回家了……”
宋莫离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宋母。
回去的路上，宋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宋莫离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陆千菱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宋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宋母就下了车。
宋莫离回过神：“妈，你……”
宋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千菱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于英楠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宋莫离，腹诽大概除了司令，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
看着宋母远去的身影，宋莫离慢慢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开口：“走吧。”
通讯员怔了怔，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宋莫离脚步匆匆，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台长、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而于英楠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
见他来了，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莫离，你快帮帮我……”
面对于英楠的靠近，宋莫离眼底浮起抹抗拒，看向台长，顺便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于英楠。
主任也剜向她：“上午小于做直播节目，提到昨天陆千菱见义勇为的新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笑了。”
“整个中午，电视台投诉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说着，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还有这些，都是群众指责小于不尊重英雄的批评信。”
宋莫离登时黑了脸。
于英楠一慌，连忙解释：“我没有！莫离，那只是角度问题，我根本没笑！”
听到这话，助理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站了出来。
“你直播时笑没笑我没看清，但我见你拿到新闻稿，看见陆千菱牺牲那页时就是笑了！”
于英楠瞪着助理，眼神有一瞬的狰狞。
没想到这助理平时唯诺的三锥子扎不出个屁，处处瞧不上走后门的她，现在居然敢跳出来跟她作对！
可到此时，她也顾不得跟别人争论什么，只能对宋莫离做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我是和千菱有些小误会，可她因为救人牺牲，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去幸灾乐祸啊，你相信我……”
台长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宋莫离，字眼委婉：“宋政委，小于是你推荐来了，但出了这样的直播事故，我们必须得给观众一个交代，所以……”
于英楠心一咯噔，脸也白了。
听台长的意思，是要开除自己吗……
没等她反应，宋莫离决绝的声音就打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会回去向上级做检讨的。”
于英楠诧异看着男人的侧脸，一下没回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宋莫离突然陌生了好多，特别是那双眼睛，明明以前那么温柔的人，此时此刻却流露着冷彻骨髓的寒凉。
见宋莫离都表态了，台长和主任也浅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就不满意于英楠的能力，只不过碍于宋莫离政委的面子不好说什么，现在出了这档子的事儿，也算是顺水推舟把混饭吃的人踢出去了。
宋莫离看了眼于英楠，转身离开。3
“莫离，等等我！”
于英楠顺势追上去，千回百转的心思飞快搜寻着挽留对方的方法。
一路追到楼下，她伸手挡在男人面前，可怜兮兮望着他：“莫离，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是吗？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那只是一时冲动，而且我，我是真的很爱你，被逼结婚那些日子，我也真的很难熬……”
“我熬到离婚，熬到那个男人不在了才敢回来找你，莫离，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毕竟你也曾经真心爱过我，不是吗？”
演播大楼里不乏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她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俨然是要赌一把了。
可宋莫离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睨向她时，平静的透着股死气：“说完了吗？”
于英楠愣住：“我……”
“你带着目的回来，把自己说的快要活不下去，让我帮你，让千菱参加不了高考，让别人抢走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这都是你的冲动？”
宋莫离一字字说着，语气间的冰冷让人不由发憷。
于英楠白着脸，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
宋莫离也懒得再跟她纠缠，转头就走。
“莫离……莫离！”
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于英楠气的直跺脚。
路边，通讯员见宋莫离出来了，立刻站直打开车门。
但宋莫离没有上去：“你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闻言，通讯员有些为难：“政委……”
虽说是当兵的，可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两天他魂不守舍的状态，作为下属还是很担心的。
宋莫离摆摆手，自顾朝军区方向走去。
夏季的天阴晴不定，突然就乌云密布。
伴着几声闷雷，树叶被雨水拍打着发出‘啪嗒’的声音。
几滴雨水落进宋莫离干涩的眼中，模糊了视线。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撑伞朝自己走来。
擦肩而过时，他控制不住抓住对方的手，嘶声呼唤：“千菱！”
姑娘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扯住自己的军人，诧异又怀疑。
眨眼间，雨水流出眼眶，视线清晰，宋莫离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立刻松开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姑娘哦了一声，嘟囔着走了。
雨越来越大，把宋莫离淋了个透彻。
他怔然望着空阔的大街，回想着刚刚大脑失去思考的那一刻。
那瞬间，他以为陆千菱还在军服厂，还因为跟自己闹离婚的事儿赌气，还等着去首都培训……
他忘了，她死了。
陆千菱已经死了啊……
雨水划过宋莫离高挺的鼻梁，擦过他微微颤抖的唇角。
他站了很久，才迈开腿继续走。
回到军区大院时，雨小了些。
通讯员一直等在门口，见宋莫离淋着雨回来，面露担忧：“政委，您注意身体……”
宋莫离混不在意，偏见脚边的眼熟的行李箱，神色一怔。
通讯员提起行李箱，解释道：“这是刚刚军服厂那边送来的，是……陆千菱的东西。”
宋莫离眸子微微收紧，接过箱子：“给我吧。”6
看着他进门，通讯员摇头叹了口气。
推开门，一种从没有过的空荡气息扑面而来，让宋莫离有一瞬的窒息。
他下意识看向陆千菱的房间，幻想着曾经她会听见声音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满眼都是他……
风扑在后背，将他拉回了现实。
压下胸口翻涌的钝痛，宋莫离坐到沙发上，将行李箱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除了几件衣服，便是书和笔记本。
最显眼的，是件看起来很陈旧的六五式军装上衣。
他眼神一震，拿出那件上衣展开一看，竟是当年他新兵入伍时的衣服。
蓦然间，宋莫离记忆回到了十年前的九月。
那天他作为新兵准备入伍，在上车时看见角落一个蜷缩的瘦弱身影。
他走过去看，发现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她穿着又薄又破的麻布衣，冷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她灰头土脸，可眼睛却像泉水一样澄澈清明。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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