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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初一十五◎
袁十五十岁那年，他爹从外头牵回来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小圆脸，大大的眼睛，棕色的眸子，长长的睫毛跟扇子似的，他爹说她叫宋初一。
宋初一来到袁家的第一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袁十五，第一次被他和蔼可亲的爹和美貌无双的娘来了一次惨绝人寰的混合双打。
归其原因，是他对自己的名字有了很深的不满。
初一、十五，一听名字自己就矮了半截，至于为什么挨打，因为他想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年三十，挨打，大约是因为他连姓氏也给改了，他爹不能忍，他娘就更不能忍了。
这一顿打挨的刻骨铭心，改名是没希望了，所以在之后每每遇见新认识的人，他都要认真的跟别人解释一番，十五是腊月十五，初一是大年初一，以至于之后的六年，这句话成了他逢人必说的口头禅。
初一也不是很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乐此不疲的。
宋、袁两家是世交，初一爹娘没了之后，小小的她守着爹娘下葬的日子都在认真考虑她到底是该听叔叔的话去姑姑家，还是听姑姑的话去叔叔家的时候，袁伯伯就披星戴月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于是，她在叔叔和姑姑‘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开灵溪涧去了东虚山庄。
见到十五的第一天，刚丧失双亲不久的她，就见识了一场袁十五被打的‘人间惨剧’。
认识十五的第一个月，因为他嫌弃自己穿着裙子带着簪花的样子太累赘太碍事，不愿意带她出门玩，从此她男装一穿就是六年，虽然每一次袁伯母在痛心疾首的带着衣衫首饰从她屋里离开之后，都会因此迁怒于十五，可他经历了第一次被打之后瞬间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时间一长，十五好像已经忘记她到底是男是女了。
就像现在...
“初一，袁林说前些天暴雨，上游冲下来好多鱼，咱们去河里摸鱼吧！正好天热了，顺便洗个澡。你去吗？”
初一正对着古籍上的方法，认真的翻了个手花对向面前的烛台。
嗯...依旧没有动静。
半个身子从窗外探进来的十五没等到她的回答，极轻的叹了一声，伸手打了个响指，烛台里火星跳动了一下，缓缓燃了起来。
对，十五一个随意的响指就能做到的事，她苦练十六年，钻研无数古籍，依旧无果。
十五说是她学习的方式不对，毕竟...这样简单的事，古籍里面怎么会有记载？
“走吧！吃鱼补脑，我给你抓条最大的回来，吃完就会了。”十五催促着。
初一慢慢吞吞的站起来，嘴里嘟囔着：“上次去山上抓野兔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
“哎呀，不补脑也补肉，你瞧你身无三两肉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天天不给你饭吃呢！”十五等不及的从窗户里跳进来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乔莺和丫头说说笑笑的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他们两个要出去，美眸一眯，警惕的问：“又要带初一去哪儿？”
“初一说想吃鱼了，我下河给她摸鱼去。”十五张口就道。
不等乔莺说话，他又道：“初一说想吃我亲手给她摸的鱼。”
果然，乔莺将将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自打初一来了东虚山庄之后，十五就知道自己少庄主的地位一落千丈，挨打挨骂就成了家常便饭，但只要是拉上初一，就准能逢凶化吉。
别说是初一让他下河摸鱼了，就是初一要他杀人，他爹娘也一准二话不说的给他递上刀子。
“那，那别让初一下水，你们那帮混小子也别脱衣服，还有...”乔莺的话还没说完，十五已经拉着初一跑没影了。
“这臭小子...”乔莺眸子一沉，“不行，那件事不能再拖了。”说完，她一甩袖子急匆匆的走了。
东虚山庄的后面又一处天然瀑布，据说上游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损失挺严重的，不过这些十五他们也不关心，他们只看到那坠落潭中的水柱中不时有鱼甩着尾巴的在空中挣扎，随后又坠入下面的水潭中。
而水潭里已经有几个人收获颇丰。
“他们怎么在这儿？”袁林咂了一下嘴，“消息怎么比我还灵通？真是冤家路窄！”
“那怎么办？野猴在呢，咱们打不过。”胡萧道。
十五趴在石头上没说话，眼睛滴溜溜的在下面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们摆放在岸上的一堆衣服，他拐了一下旁边没说话的人，“初一。”
初一猫着身子从旁边的小路下去了，一会儿她就躲在下面的一棵树后对他们比划了一下。
十五和袁林他们跳到石头上站着，笑嘻嘻的朝下面喊：“哟！抓了这么多了呢？该把地方让给我们玩会儿了吧？”
水潭里的人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抬头看着十五，为首的道：“哟！少庄主怎么今天能出门溜达了？我还以为你被你爹打断腿还在床上养伤呢！”
“不劳猴哥您惦记，我腿好的很。”十五笑嘻嘻的说着话，后牙槽狠狠的磨了两下。
叶侯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大声问：“宋初一呢？”
初一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刚把那一堆衣服抱起来准备跑，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空出一只手挥了两下，“猴哥，我在这儿！”
做人要有礼貌！
“宋初一，你干什么呢？你拿我们衣服做什么？”小五子因为心急就要往岸上跑，脚下一滑整个人倒在了水潭里。
叶侯反应过来，从水里一跃而起，只刚离水面两三寸，上面有人突然跳了下来，抱着他跌回了水潭里。

噗通几声，下面的人全都跳了下来。

初一瞥了一下嘴，刚要走，那边突然扔过来一件湿淋淋的东西，混着十五的笑声，“初一，把猴哥的裤子也带走！”
初一有些嫌弃，捡了个树枝挑着晃晃悠悠的跃上了一棵树，在上面坐着看水潭里的混乱。
叶候被扒了裤子，不敢从水里站直了，被迫落于下风一直大骂十五不要脸，十五叉着腰太过得意，小五子就是这个时候以牙还牙从后面趁其不备扯下了他的裤子。
他背对着岸上，也还套着衣衫，初一其实也就看见了他两条大腿，但还是没忍住在树上笑的花枝乱颤。
大约是她笑的太大声了，水潭里的一帮人，除了十五其他人都一言难尽的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这场架结束的有点莫名其妙，初一莫名其妙，十五更是莫名其妙。
“怎么不打了？还分了我们一筐鱼？”初一问。
十五一边系着裤子猛的晃了晃头，“不知道，野猴刚说什么来着？”他问袁林。
“有辱斯文！”胡萧从树后面整理好了湿衣衫走了出来。
“湿衣服你就这么穿着？生火烤干了啊，再顺便把鱼烤了。初一还等着吃呢！”十五说着又开始扒拉自己的上衣。
袁林扯了一下他的手，“初一还在这儿呢！”
十五：“废话，她当然在了。”
有他袁十五在的地方，就有宋初一，这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初一眨眨眼表示赞同十五的话。
袁林看着面前的两个二百五，有些累的叹了一声将十五拉到了一边，故作深沉的道：“十五，你和初一都不是小孩子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刚才还...你以为野猴怎么就突然不打了？要是没有初一在这儿，你以为他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了？”
“男女？”十五回头看了一眼，初一这会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筐子前挑了一条最大的鱼，刚抓着举起来，那鱼挣扎着摇头摆尾蹦哒到了她怀里，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就将那条鱼抱了住，嘴里还嚷嚷着，“就这条了，胡萧，弄它。”
他咧着嘴的笑起来，在袁林肩上拍了一下，“别闹，她是初一。我脱光了她也不会瞅我一眼。”
袁林：......也是有点道理的。
“可是舅母说...”他话还没说完，十五已经跑回去帮初一抓鱼了，他肩垂下，喃喃自语着，“要早点让你跟初一拜堂成亲了。”
***
一回到家，初一就被乔莺给拉走了，十五还没反应过来也被他爹给叫进了书房。
刚一进门，袁振宗就猛一拍桌子喝到：“跪下！”
话音刚落，十五膝盖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的听了命令，跪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爹，我今天没惹事啊？”
“没惹事？”袁振宗摸着桌上的戒尺批头挥了下来，十五双手举起，牢牢的夹住了戒尺，据理力争的道，“爹？您打我也不是不可以，可您总要有个理由啊！”
“要理由是吧？”袁振宗哼了一声，“我问你，你是不是带着初一去后山抓鱼了？”
“对啊！这也要挨打？初一一个人吃了两条鱼，这会儿还在打嗝呢！您是怕我没喂饱她？”十五问。

2  ☪ 第 2 章
◎逃婚◎
“你是不是还跟叶侯打架了？把人家裤子给扒了？”袁振宗的两撇胡子气的一颤一颤的，十五多瞧了两眼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我还当什么事呢！我和叶侯从小打到大，回回他都要来告状，这么多年，您怎么还不习惯啊？”十五说着就要站起来。
袁振宗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又给他打了回去，“我说的是打架的事吗？你怎么能扒人家的裤子？还当着初一的面？”
“小五子还扒了我裤子呢！也当着初一的面，您怎么不去打他？”十五一头雾水。
袁振宗气的够呛，手抖着指着他骂了起来，“袁十五啊袁十五，我以前也没觉得你缺心眼啊？初一是咱们东虚山庄未来的少夫人，那叶侯的屁股蛋子能让她瞧吗？”
十五：......
“什，什么少夫人？”
袁振宗愣了一下，“我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你娘跟初一的娘，大着肚子的时候就给你们两个定了娃娃亲。要不然，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大老远的去灵溪涧将初一领回来？不就是怕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会被人欺负吗？”
十五感觉自己像是受了内伤，“我一直以为，初一是您在外头偷生的。”
话刚说完，一阵掌风穿过，他跌坐在地上，真的受了内伤。
“混账东西！”
***
“初一啊！我知道你和十五现在年纪还小了些，成亲确实早了一点。可你们两个，反正是天天在一块儿，拜堂也就是个仪式。但是拜堂之后你就不用天天穿成这样跟他出去玩了，你换回女装，也没人敢说闲话的。”比起十五那边，初一这儿可是祥和又宁静。
可...初一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我穿男装是因为方便，不是怕人说闲话。不是，说什么闲话？”初一不解。
“初一，你也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不能成天跟着袁林那帮小子在一起鬼混，我和你袁伯伯平日里忙，又想让你和十五在一起早些培养培养感情，所以一直也没拦着你们疯。可现在，不是看着十五脑子越来越不好，才不得不把这事跟你们两个说明白了。你就跟我说，你愿意跟十五成亲吗？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就跟我说实话。”乔莺小心翼翼的问，生怕这实心的丫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想让她以身相许的报恩了。
初一转头看着窗外的天。
炎炎夏日，万里无云，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沉默半响，轻声道：“不想。”
十岁以前，她没有离开过灵溪涧，十岁以后，她没有离开过东虚山庄，她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大，可她想出去看看。
乔莺听了这个答案，一阵失落过后在心里把十五骂了个遍。
“突然跟你说这个，又要你答应，确实为难了些。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说好不好？就算你跟十五真的没有缘分，也不用顾忌什么。做不成我的儿媳妇，你也是我的亲女儿。我和你娘情同姐妹，我们照顾你，也并不是一定要你嫁给十五的。”乔莺说着，紧紧抓着初一的手，坚定的道：“千万不要因为这事跟乔姨生分了，千万！”
初一：......
***
夜间的蝉声停了，蟋蟀在草丛里开始此起彼伏的叫嚣着。
一轮弯月高高悬在天上，屋顶上坐着的两人双双一声长叹。
初一看了一眼十五脸上的淤青，“袁伯伯打你了？”
“嗯！越老心越狠！”
初一手捧着脸苦恼的问：“怎么办啊？真要成亲吗？乔姨倒是不会打我，可她还不如打我一顿的好呢？今天下午看她失望的那个样子，我差点就想点头答应了。”
十五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栽下去，“你可别吓我？咱们两个怎么能成亲？”
初一看着他突然笑起来，凑近了些的问：“十五，你想过你未来媳妇长什么样吗？”
十五想了想，看着天上的月亮笑道：“从前没想过，你这么一问我觉得吧，怎么着也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要不然怎么配得上我？”
初一问：“怎么个倾国倾城？”
十五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惊恐的扭头看着初一，“完了，你知道我刚才脑子里浮现的人是谁吗？”
“谁？”
“你！你刚到山庄的样子。我明白了。”十五一惊一乍的猛一拍大腿。
“嗯？”
“这就是我爹娘的阴谋，你仔细想想，东虚山庄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你一个。而且他们还不管不问的让咱们两个天天在一起。以至于我现在连其他女孩子的脸都想象不出来了。你也想想，你未来相公的脸是不是也长我这样？”十五说完，又补充道：“不准是袁林，也不准是胡萧，其他人都不行。想想，是不是我这样的？”
初一：......
你这也没让我自己想啊！
“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十五一笑，冲她挑了挑眉，“逃婚！一起逃。这东虚山庄，你待了六年，我待了十六年，早就腻了。咱们去外头看看。袁宋两家都是捉妖师的后人，可我们两个却连最低等的精怪都没见过。这太不像话了。”
初一在听见出去看看的时候，眼里精光闪闪，可一听后面的话，默默的垂下了头，“见到了又如何？我根本就做不了捉妖师。”
“谁说的，有我在，宋初一以后一定会是大天师。”十五用力的勾住她的肩膀，拍着胸脯道，“我都想好了，我带你去铜虚山拜师学艺。我爹娘也就是在外头的名声大了些，其实没什么真本事，他们就是教不好你，才想着赶紧让我们成亲，让你在家里相夫教子，死了做捉妖师的心，以掩饰他们其实学艺不精的真相。要不是我聪明绝顶，差点就要被他们给骗了。”十五说的煞有介事。
初一挤出个笑容，“这么说他们不好吧？袁家可是四大家族之首。”
“那你要跟我成亲？”十五歪着脑袋的问。
“不要。”
十五道：“那不就行了？去不去？铜虚山可不是只有大天师，还会有很多的师兄师姐，咱们出去开开眼界，说不定再回来的时候，都能带着一个良配。如此，也好断了我爹娘他们的邪念。”
“去！”初一站了起来，“师兄师姐你自己留着看吧！我要去学艺。我收拾东西去。”
十五抓住了她的衣摆，“收拾什么啊？胡萧早都准备好了，明天晚上子时，咱们直接从后面狗洞爬出去。”
初一诧异，“准，准备好了？你不是刚刚才想好一起逃婚的吗？怎么就准备上了？”
“逃婚确实是刚刚才决定的。但是带你去铜虚山，是早就准备好的。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想去就能去的吗？十年才会开山门招一次徒弟，错过了这次，要再等十年。你这么笨，再过十年就更笨了，我能不为你早点做打算吗？”
十五莫名冒出来的‘长兄如父’的气质，让初一突然想起白天他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眉眼弯了起来，笑的甚是灿烂。
十五：“别感动的只会傻笑，回去睡觉。你不会说谎，明天就躲屋里别出来了。让我娘以为你还在为成亲的事忧心就行，明晚子时狗洞那儿见，别迟到了。”
“好。”初一应了，从房顶上跃了下去，欢欢喜喜的回屋去了。
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包袱，当初她离开灵溪涧的时候，也就只带了这一个包袱，那时候她小，袁伯伯让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便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都给带上了。
爹给她剪的窗花，厨房的伯伯给她编的蚂蚱，还有娘送她的铃铛。
窗花纸上的颜色已经退的泛白了，草编的蚂蚱也干黄了。
娘送她的铃铛，她始终都还是没能摇响。
每一个捉妖师的身上都有一个铃铛，只是这铃铛与普通的铃铛不一样，它是空心的，平日挂在身上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在捉妖的时候它才会响。
据说，大天师身上的铃铛一响，天地变色，地动山摇，十里外的小妖都会魂飞魄散。
初一没见过大天师，就连爹娘捉妖的样子她也没见过，想象中应该是很厉害的，毕竟，她连摇都摇不响这东西。
十五就厉害的多，袁林说过，十五天资聪颖，生来就是做捉妖师的，他一年前才能摇响捉妖铃，可十五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会了。
不过，初一也没见过十五摇铃铛，因为袁伯伯和乔姨好像并不希望他成为捉妖师，根本就不让他碰捉妖铃，所以初一觉得，袁林可能只是单纯的为十五吹牛。
她连夜缝了一个钱袋，将捉妖铃小心翼翼的装好了挂在腰上，心满意足的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云巅之上，风起云涌间清脆的铃声直传九霄，十五在一边拍着巴掌满眼崇拜的唤她‘大天师’，胡萧和袁林手举着大红花给她助威，她哈哈的大笑着，胡萧和袁林突然把大红花递给她，乔姨满脸笑意的出现说：“初一，十五，吉时到了，该拜堂了。”
她又给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