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上，九霄殿。
方晚意站在紧闭的殿门前，落日余晖浓烈如血，染红了她的眼尾。
几个仙奴皆面色惶然跪倒在地。
殿内的是仙帝，此刻站在仙帝身旁的却并非方晚意这位帝后。
一旁的仙婢看得不忍，轻声道：“帝后，不如您先回宫吧……”
“不。”方晚意身子僵直，嗓音苍凉，一如残阳之下瑟瑟秋风，“本宫就在这等。”
等什么？
等他见完别的女子，施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等他亲口说出，为何违背了当初誓言？
无论是哪一种，于方晚意而言都是难言之痛。
千年前，她不顾父母族亲反对与在大荒之地的季司寒大婚。
他曾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仙界谁不艳羡他们夫妻同心、伉俪情深？
而今千年过去，物是人非，他怕是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
方晚意听着殿内靡靡之音，似尖刀利刃，碎魂诛心！
良久，殿中终于停息，殿门打开一缝隙。
“帝君累了吧，香芩去为您沏一壶云雾灵茶来……”
那女子声音灵动如雀，身上披着帝君季司寒的玄色金锦长袍。袍下的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
她朝殿外踏出一只纤纤秀足，抬头瞧见了方晚意，满脸潮红只一瞬就褪去，惊得面色煞白。
“牡丹仙子拜见帝后。”
说罢，屈膝要跪。
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孤说过，你在这仙宫，可免跪于人。”
帝君季司寒对上方晚意那双染上血丝的眸，脸上明显闪过不耐之色，声音早不复当初情深：“为何突然来此？”
方晚意苦笑，眸光一寸寸黯了下去：“我来是问帝君，一介小仙偷闯九霄殿，违背宫规，帝君打算如何处置？”
被季司寒揽在怀中的女子，怯怯哀求：“香芩不知帝君在沐浴更衣，这才不慎闯入殿中铸成大错。可香芩仰慕帝君，愿留在帝君身边为奴为婢。”
方晚意打量她那张好不楚楚可怜的脸，缓缓开口。
“既知有罪，来人，将炽魂鞭……”
她话还未说完，却闻季司寒冷然开口：“孤看何人敢动她！”
方晚意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当面驳了她的意。
忍住心口涩意，她强撑着说道：“帝君难道忘了，宫规是帝君生母定下的。当初有小仙欲行勾搭之事，被罚数千炽魂鞭，直到元神俱灭，才被扔下堕仙崖……”
堕仙崖乃仙界的惩戒之地，坠入其中，则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而炽魂鞭，却并不会要了仙人的性命。
方晚意不想杀人，她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奢望对此女稍加惩治之后，此事可以揭过。
奢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千年的夫君，从此可以回头。
然而毫无温度的声音自季司寒口中吐出：“宫规可改，从今往后，香芩便是孤的帝姬。孤倒要看，谁敢伤她！”
“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方晚意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季司寒冷然拂袖，只留给方晚意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方晚意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方晚意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季司寒，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方晚意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方晚意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方晚意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季司寒。
那时的季司寒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方晚意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季司寒。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季司寒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方晚意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季司寒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方晚意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季司寒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方晚意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季司寒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方晚意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方晚意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季司寒。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方晚意，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