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景似乎没想到我能忍下这种整蛊,意外地挑眉。
我不顾湿漉漉的衣裙,面不改色地介绍自己。
「我叫林序秋,顺序的序,秋天的秋。」
他戏谑地盯着我,意味不明:「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小林老师生于九月?」
我点点头,回他:「生于 1913 年 9 月,你还算有点文化。」
陈少景被我这句点评说得一愣,气笑了。
「这么说,小林老师是姐姐。」
他把「姐姐」两字说得太过暧昧缠绵,让我的心跳乱了一拍节奏。
陈少景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他继承了陈夫人艳冠一方的基因,勾唇时又带了几分少年意气。
本该是耀眼的,但身上总带着几分晦暗的情绪。
惋惜之意涌上心头,我缓缓问:「那你呢,你的少景二字又是如何来的?」
他沉默不答。
于是我歪了歪脑袋,替他说出口:「是朝气蓬勃、年轻有为。」
陈少景闻言扯了扯嘴角,翻开物理书。
语气烦躁地打断我:「小林老师,讲课吧。」
这堂课上得并不顺利。
陈少景半翘着二郎腿,总是打岔。
我坐在他边上也懒得阻止,就是静静地等。
等到他没有撩拨我的闲心了再继续解释理论。
中途,陈少景给我聊了不少事。
比方说昨天有个学生被醉酒的洋人军官杀了,学校里有人准备去游行讨说法。
我立马就想到了昨天傍晚所见的那一幕。
我停下讲解,仔细地问:「什么时候,在哪里组织?」
「今明的上午都在男校附近的怀德讲堂里讨论事宜…」陈少景撩起眼皮子看我,没忍住笑出来,「小林老师,你不会也要去凑热闹吧?」
伴随着提醒下课的铃声响起,我缓缓阖上书。
郑重地点头,回他说:「是,我要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总得做些什么。
7.
第二天陈家给陈少景安排了国法课,所以我可以午后再去家教。
路上我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躺在水洼里,看到了枯瘦的小女郎被拖拽去做交易品,还看到了穿着灰布长衫的男人跪着祈求药店救妻子一命。
这些人就像是一碰就碎掉的玻璃。
都躲在阴暗处等着上天给最后一刀痛快。
我很想跑去救他们,于是急促地翻开洗得泛白的布袋,结果发现里头也只有几枚铜元。
我沉默了。
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不是救世主也没有金手指。
这些画面对于一个从新时代穿越而来的人太过于残忍。
有钱人和穷人仿佛生活在两个时空。
那边歌舞升平,这边艰难苟活。
我无法再平静地看,努力憋着泪跑去了怀德讲堂。
等我到时,里头已经站满了学生。
但我没想到,原本该在家听课的陈少景也出现在了这里。
8.
陈少景又翘课了。
他站在角落里,把衬衫袖子撩起,神情懒倦地冲我挑了下眉。
丁敏清远远见了他这副模样,穿过人群赶紧把我拉走。
她不断叨叨着他的坏话,于是我笑着搭话。
「陈少景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不服从管教吗?」
没想到她愣住了,半天咬唇回我:「也不是,陈少景以前很听陈大哥的话。」
我好奇地问:「我只知晓陈少景有个弟弟,原来他还有个哥哥吗?」
丁敏清点点头,语气遗憾。
「靖和哥特别优秀,一直是我们的榜样。」
「当年他留洋回国后从事地下活动,再后来去了北平。原先还能收到他的家书,结果到前几年竟没了一点音讯…」
她不再继续说,我也默契地没接话。
靖,安也。和,谐也。
结局便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死在了黑暗里,他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我能感受到丁敏清的悲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缓缓说:「陈大哥原本该做我姐夫的。」
这句话惊得我一愣,我关心地问:「那你阿姐呢?」
丁敏清擦去眼角的泪水,凑过来低声说:「她决定跟随靖和哥的步伐,前年也进入了组织。」
我深深看她一眼。
或许这就是丁敏清也会毅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瞥了眼远处的陈少景,心里弥漫出可惜。
我能理解他对兄长的牺牲有所芥蒂。
但这呆瓜走错路了。
9.
傅聿看人数差不多了,便开始讨论明天的游行该怎么做。
「放学时从沙井街道起,到三白街道时分两路,最后在余汇街道汇合。」
「诸君请看,这里是游行的口号!」
我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草纸,只觉得分外沉重。
上面清晰地写着:
以身报国,驱除仇寇!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为同胞而战,为国家而战!
我忽然觉得脊椎都在发麻,浑身血液涌动起来。
两个时空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相通。
曾经初高中课堂上同学们的齐声朗诵响在我耳边: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敢于斗争,敢于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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