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唐砚心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沈彻冷然拂袖，只留给唐砚心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唐砚心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唐砚心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沈彻，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唐砚心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唐砚心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唐砚心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沈彻。
那时的沈彻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唐砚心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沈彻。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沈彻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唐砚心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沈彻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唐砚心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沈彻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唐砚心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沈彻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唐砚心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唐砚心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沈彻。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唐砚心，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沈彻说得如此不容置疑，唐砚心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沈彻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殇去查，他若敢对苏烈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沈彻拂袖而走，留下唐砚心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苏氏一脉灰飞烟灭。
唐砚心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唐砚心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唐砚心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唐砚心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砚心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沈彻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唐砚心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唐砚心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唐砚心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沈彻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九儿，九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唐砚心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殇。
郎殇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九儿，帝君忌惮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沈彻所害！”
唐砚心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沈彻若真想灭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殇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沈彻，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苏家谋反铁证。九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唐砚心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唐砚心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九儿，走——”
郎殇拼命将唐砚心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殇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沈彻的万诛剑。
当初郎殇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万诛剑，赠予沈彻。
沈彻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杀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殇的胸膛。
“不——！”
唐砚心满手皆是郎殇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殇曾经的满腔赤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