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衡这一走,便走了半月有余。
楚长珺守在府中,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看书。
转眼到了除夕夜。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唯有封府清冷封瑟。
楚长珺听见外面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和鞭炮声,有一瞬间失神。
夜更深,喧嚣声渐静,她眸底的光也渐渐变得黯淡。
在她落寞起身之际,外头传来脚步声。
封玉衡冷漠的身影踏着寒露进来,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桌上早已冰冷却丰盛的菜肴,微微蹙眉。
“往后守岁不必等我。”
楚长珺步子一滞,刚要开口,却蓦地闻到一股花粉香萦绕在鼻翼。
她拿起帕子捂住口鼻,脸色微白。
因患有心悸,她自小便对香味格外敏感和排斥,所以这些年她的寝房只燃檀香。
封玉衡身上的花粉香,是从何处染来的?
恍惚间,楚长珺想到了那天同他一起离开的锦衣卫夏莹。
“以后,不会了。”她微不可闻的声音被风吹逝。
封玉衡拧眉扫了她一眼,寡冷躲闪的样子让他心生躁闷。
“我最烦你这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说完,他转身进了侧室。
“砰—”
朱红的门紧紧关闭。
楚长珺定在原地,心抽疼得厉害。
她扶着桌角,无力地跌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咳咳……”喉间的腥痒,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股腥意涌上舌尖,楚长珺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缓缓张开帕子,入目一片刺目的红。
她瞳孔骤缩,有些慌乱的擦干唇上的血迹。
半个时辰后。
楚长珺推开紧闭的门,轻轻进了卧房。
室内一片寂静,封玉衡合衣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似是已经睡着。
楚长珺在他旁边躺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冷风袭来,她微微一颤,手在被子底下摸到了一片温暖的衣角。
下一秒,就被无情的拂开。
“睡吧。”
封玉衡的嗓音透着疏离,翻身背对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楚长珺抱着自己蜷缩在床边,仿佛全天下只剩下她一个人。
夜深。
楚长珺辗转难眠。
每到临近祭拜亲人之时,她便寝食难安。
迷迷糊糊的,她见一男童自黑暗而来,一声声喊着:“姐姐,姐姐……”
稚嫩的孩童满脸天真,眸光璀璨如星。
但下一瞬,小男孩的面容骤然痛苦,血色从头顶笼罩,将他的小小的身形吞噬。
“不要——!”
楚长珺从梦中惊醒,却对上封玉衡冷漠的眼神。
她红着眼眶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夫君,我又梦见弟弟了,他一直在喊我,说他好害怕……”
她话音刚落,封玉衡便拂开她的手,没有一丝温情。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冷到极致。
“你还要玩这种把戏到什么时候!”
楚长珺一怔,涩红的眼眶染上几缕无措:“对不起,我忘了。”
他不喜人触碰……
不,是独独不喜欢她的触碰。
封玉衡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莫名涌上一阵燥意。
他掀开被子冷漠起身,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
楚长珺见状,赶忙拉住他的披风。
“你不用走,我走。”说完支起身子,打算下床。
封玉衡冷冷看着她,只觉厌烦。
大半夜的还耍以退为进的手段,若是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德不配位!
“我没有苛责女人的习惯。”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披风从楚长珺手中抽离,她手一空,眸底的苦涩翻涌如海。
冷清的风拂过,让楚长珺再无一丝睡意。
她看着妆奁上陈旧的木盒,微微晃神。
打开木盒,引入眼帘的是她曾执笔的休书。
楚长珺刚拿起,喉间就泛起痒意,一阵咳嗽。
“咳咳——”
她忙用帕子捂住嘴唇,却还是有滴血落在了“休”字上。
看着染红的“休书”,楚长珺耳边回响起大夫说过的话:“夫人,您本就患有心悸,又长期郁结于心,怕是性命不足三月。”
如今,已离大夫的诊断过去月余……
楚长珺垂下眼眸,敛去心底的涩意。
休书已脏,她只得重新书写一封。
掌灯来到桌边,她提笔刚要再提‘休书’二字,看着那血迹,最终改写成:遗书。
一番折腾,楚长珺已没了安寝的心思。
一坐到天明。
玉儿掀开两侧的珠帘,端着洗漱的盆进来。
她看着楚长珺憔悴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坐了一夜。
“夫人,今日大年初一,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玉儿担忧道。
楚长珺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梳洗打扮一番后,她起身去了老夫人院中如常请安。
封老夫人是封玉衡的娘亲,亦是封家当家主母。
楚长珺到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在嬷嬷的搀扶下从缓缓出现。
“儿媳给娘请安。”楚长珺微微屈膝行礼。
封老夫人当即就冷着一张脸。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天天这副羸弱不堪,也难怪昨夜我儿弃你而去!”
楚长珺一怔,没想到昨夜之事已传至老夫人耳中。
“是儿媳的错。”她低着头,声音微涩。
封老夫人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觉得晦气。
“凭我儿的身份连公主都娶得,若不是你以恩相挟,怎会轮到你做我封家妇!”
楚长珺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垂眸静静的听着训斥。
这些话,三年来她听了无数次,早已心平气和麻木无感。
封老夫人训斥累了,将自己早已定好的决策道出。
“成亲三年无所出,你既不能延续我封家香火,自去给我儿寻一门妾室,诞下子嗣。”
楚长珺心猛地一颤,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母亲也知夫君的性子不喜受人摆布,儿媳恐不能做主。”
封老夫人当即沉下脸:“你这毒妇,是想我封家在你手上绝后吗?!”
楚长珺垂着眼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封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带愠:“你既同意,那纳妾一事便定下来。正好我娘家有几个侄女,身体康健又温婉贤良,定能与你相处得来。”
楚长珺愣住,双腿似是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老夫人哪里是让她自己去为封玉衡寻一门妾室,分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不一会儿,厅内进来几名女子,各个容色俏丽。
楚长珺看着她们生动的容颜,心底泛起阵阵酸意。
她竭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失理,而封老夫人的话却再度给了她打击。
“你务必要让我儿同意纳妾,为封家繁衍后嗣。”
楚长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老夫人院内离开的。
她浑噩地走着,心情始终都静不下来。
“夫人,咱们到姑爷办差的地方了。”身边的玉儿提醒道。
楚长珺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准备离去。
玉儿忍不住叮嘱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和姑爷说纳妾事情,否则姑爷定会不喜。”
这时,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封大人”。
楚长珺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只见封玉衡和身穿飞鱼服的夏莹并肩而行。
雪天地滑,夏莹脚下一滑,封玉衡的手穿过她腰间,稳稳接住了她。
这一刻,楚长珺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雪“刷刷”落下的声音。
喉间倏然泛起腥锈,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
心底的痛意一点点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楚长珺怔怔看着夏莹笑盈盈地谢过封玉衡,随后两人四目相对,默契的离开。
雪花飘落,映得他们二人的飞鱼服是那般般配……
一刹那,楚长珺失去浑身力气。
染血的帕子掉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