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芯竹站起身来，一抹温润陡然晃在了宋烟凝眼中。
那玉佩，好生眼熟。
宋烟凝心中一窒。
她入宫的第一年，秦遇宣将一枚玉佩拆二，龙凤各一，与她一人一块。
他说：“初初，此玉，便是朕与你的定情之物。
宋烟凝下意识抚上胸口，她视若珍宝挂在颈间的温润玉佩，此刻却陡然浸满寒意。
凉透全身。
就算再不懂玉，她也看出来自己胸口这块，不过是沈芯竹身上那块玉的边角料。
许是宋烟凝沉默太久，沈芯竹有些站不住了。
她福了福身子，轻言细语的开口：“娘娘，妾身告退，免得扰了娘娘雅兴。
宋烟凝回过神，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笑意：“沈答应，你这话似乎在说本宫霸道专横。
“臣妾知错！
沈芯竹陡然变了脸色，连忙跪下。
宋烟凝静静看着她，半响，却深吸口气道：“退下吧。
若是前世遇上这种事，宋烟凝绝不会姑息。
但如今的她，又如何敢对秦遇宣的心上人动手？
宋烟凝心里发苦，瞬间没了赏花的心思。
“吟霜，回吧。
宋烟凝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可当天晚上，秦遇宣便闯进了她的寝殿。
“嘭
的一声殿门大开！
宋烟凝浑身一颤，对上秦遇宣冰冷无比的眼：“你竟然因为一件小事便让人跪到昏迷，谁教你如此跋扈的！
第5章
秦遇宣罕见的动怒，凤鸾宫的宫女顿时跪了一地。
宋烟凝这才知道，在她走后，沈芯竹竟在御花园跪了两个时辰。
她心尖一颤，抿唇道：“臣妾没有罚她下跪，陛下就只听那沈答应一面之词吗？
秦遇宣眼眸微眯，语气更冷：“无人说是你叫她下跪，沈答应是因为在御花园中与你起了些许争执，觉得得罪了你，怕的跪了两个时辰！
“若不是她昏迷不醒，朕还不知，你在这宫中竟如恶鬼一般让人害怕！
恶鬼二字，如同一柄重锤砸在宋烟凝心上，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以往的确罚过宫妃，可那时秦遇宣从不苛责，反而笑她罚的轻了震不住人。
而今日，‘受罚’的成了沈芯竹，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鬼’了！
心脏处涌起一股剧烈的疼痛，宋烟凝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遇宣眼神转冷。
“朕从前只以为你是任性，却不想你嚣张恶毒到了这种地步，如今更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无。
“宋家就是如此教你女德女书的不成！
‘宋家’二字如同一道闪电重重劈开了宋烟凝被疼痛填满的心脏。
心中的痛楚霎时转为寒意遍布全身。
宋烟凝立刻颤颤跪下：“臣妾知错！
“朕看你根本不知错在何处，去太庙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思过！
……
太庙透着阴冷。
宋烟凝直直跪在那里，寒意从蒲团下窜进膝盖，逐渐蔓延全身。
她看着堂上满满秦家先祖牌位，满目荒凉。
她想她的确有错，错在不该对一个皇帝动了真心。
等宋烟凝从太庙出来，一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疼痛钻心。
等在门外的吟霜看着她苍白脸色，心疼无比，急忙在宋烟凝面前蹲下：“娘娘，步撵在外边等着，奴婢背您过去。
宋烟凝心里一暖，也没逞强，趴在了吟霜背上。
吟霜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娘娘，陛下虽然震怒，但只要您肯哄，一定不会有事的，陛下最爱的就是娘娘您了。
宋烟凝心里一颤，望向漆黑的前方，轻声道：“吟霜，一个人心里可以爱很多人么？
吟霜一愣。
宋烟凝自嘲一笑：“或许，陛下的心意从来不在我身上。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秦遇宣，就是要替他爱的女人出气罢了。
宋烟凝被罚的第二天，宫中便知道她受罚的原因，顿时流言四起。
从宋烟凝入宫起，便独占恩宠，可如今跟一个小小的答应对上，竟然会输？！
一时间，不起眼的沈芯竹立刻处在了风口浪尖。
就在宋烟凝听到这些流言的当晚，秦遇宣来了凤鸾宫。
他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初初，可有怪朕？
宋烟凝看进秦遇宣状似温柔的眼里，心狠狠一颤，接着便似委屈似撒娇的红了眼：“臣妾……只怕惹陛下厌弃。
秦遇宣无奈发笑：“若是朕厌弃你，又怎会将这绝品冰玉膏拿来给你。
说着，他小心的撩开宋烟凝的裤腿，竟是亲自给她上药。
的确是绝品好药，药膏刚碰到伤处，疼痛便有所缓解。
秦遇宣对她确实很好，甚至堂堂九五之尊放下颜面亲自给她上药。
可宋烟凝喉间却酸涩到发苦。
万般宠爱，只为推她给另一个女子做挡箭牌，秦遇宣，你对我何其残忍？
秦遇宣将那白玉般的膝盖上清淤揉去，只觉顺眼许多。
见宋烟凝身子僵硬，不由柔声问：“怎么，可是疼？
宋烟凝身子前倾，靠近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心凉彻骨。
“陛下，伤口不疼。
疼的，是心。
自这天起，秦遇宣连续一个月都歇在凤鸾宫。
宫中那些沈芯竹得宠的流言，自是不攻而破。
后宫众人嫉恨的目光再次钉在了凤鸾宫中。
宋烟凝入宫多年，早已将这样的目光不放在心上。
离秋猎只剩半月时，她将名单整理好呈了上去。
晚上秦遇宣便来了。
他带着笑意进门：“初初，朕看过你列的名单了，很合适，不过这里还有一事要让你筹备。
宋烟凝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秦遇宣在她身旁坐下，道：“三日后，拓拔野入京，你准备一下。
宋烟凝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拓拔野，统管塞外九部，也是前世的叛军首领！
第6章
前世，她便是被拓拔野虏去后，被秦遇宣下令射杀！
宋烟凝想起前世在拓拔野手里的遭遇，身子不由一抖。
秦遇宣看向她，关切的问：“怎么了？
他敏锐捕捉到宋烟凝的一丝害怕，眸间划过一抹狐疑？
宋烟凝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并非前世，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她扯开唇角，道：“传言说塞外蛮族饮毛茹血，臣妾想着，一时有些惊惧。
秦遇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有朕在，你只要安心准备宫宴即可。
宫宴二字砸入宋烟凝耳中，她呼吸一窒，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段记忆。
前世，她唯一的妹妹宋流景，便是在这场宫宴上出的事！
宋烟凝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惊惧，语气坚定：“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流景，这一次，姐姐绝不让你出事！
三日后，拓拔野入京面见天子。
是夜。
保和殿内丝弦阵阵，百官列于台下，觥筹交错。
这是为欢迎拓拔野而安排的盛宴。
秦遇宣坐在上首，宋烟凝就坐在他身旁，一袭宫装，艳色无双。
她身旁摆着一张小矮桌，娇憨天真的少女仰头看她。
“姐姐，为何今天要让我坐在此处？
宋烟凝温柔的看着她：“姐姐很想你，想多跟你呆呆。
宋流景被她看的红了脸，左右看了一眼，飞快的伸手勾了勾宋烟凝的手指，笑得可爱至极。
宋烟凝心中酸涩，她的流景，才十四岁啊。
她想起前世，流景嫌宫宴无聊出去透气，却跟旁人起了争执，不幸落水，虽被巡逻侍卫救起，却也失了清白，只能与青梅竹马的武侯世子退婚，委身那侍卫。
而在成婚当日，宋流景用三尺白绫，自尽于闺房之内！
不多时，拓拔野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宋烟凝放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攥紧，心里泛起阵阵寒意。
前世，谁都没看出来，臣服百年的塞外诸部会有反叛之心，更无人想到，拓拔野能勾结内贼大胆行刺！
就在宋烟凝回忆前世时，朝秦遇宣行礼起身的拓拔野也看清了宋烟凝的脸，眼中顿时浮起浓烈的惊艳之色。
他对宋烟凝向来只闻其名，可如今见了，才知道这是个漂亮得能让男人发疯的女人。
拓拔野毫不遮掩自己的欣赏，赞叹出声：“陛下好福气！
一瞬间，宋烟凝只觉得犹如被毒蛇缠上，几乎能感觉到蛇鳞上那阴冷滑腻的恶心感。
就在这时，秦遇宣不悦的声音响起：“拓跋首领，谨言慎行。
拓拔野眼中的觊觎，秦遇宣看的清清楚楚，一股怒意旋即在胸腔内燃烧。
“臣失礼。
拓拔野回过神来，忙告罪，转而将各种珍宝呈上。
一时间，众人都忘了之前的插曲，大殿内惊叹声阵阵。
宋烟凝却兴致缺缺，她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了拉。
宋流景小心翼翼道：“姐姐，我想出恭。
宋烟凝只得无奈唤来两个宫女陪着她。
直到宋流景的背影消失，宋烟凝才收回了目光。
秦遇宣打趣道：“初初，你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还把她当孩子看？
宋烟凝眼中满是：“陛下，臣妾只愿流景百岁无忧。
秦遇宣笑了笑，掩去眼中深沉。
可直到一炷香后，宋流景仍不见归来。
宋烟凝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心里的不安瞬间窜到顶点。
她突的站起身来，甚至没来得及跟秦遇宣说一声，在众人齐刷刷望来的目光中，径直走出了大殿！
皇宫中长廊无数，宋烟凝顾不得体统，脚步飞快的朝前世宋流景出事的那片湖冲去。
她刚走到湖边，便看见一个人影，将站在湖边的宋流景推了下去！
这一刻，宋烟凝什么都没想，本能的朝水里跳了下去！
‘扑通！’
池水冰凉刺骨，宋烟凝拼命往前游着，终于拉住了宋流景的手。
等她将人拖回岸边，已是一刻钟后的事。
看着惊惶未定的宋流景，宋烟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事了糖糖，别怕，姐姐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宋流景身子也在发颤，可看着姐姐失控的样子，忙安抚的拍着宋烟凝的背。
“姐姐，我好好的呢，你也别怕。
宋烟凝心口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抱着宋流景，骤然痛哭出声。
她做到了，她护住了，她的流景不会死了！
这里的事自然惊动了秦遇宣，他匆匆赶到，驱散左右。
“怎么回事？
宋烟凝将宋流景护在身后，一字一顿：“陛下，宫中有人想要谋害我妹妹，还请陛下准我彻查此事！
秦遇宣沉默片刻，道：“朕，准了。
宋烟凝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她差人将宋流景送出宫去，自己则回了凤鸾宫。
夜深，烛火摇曳，却只照亮宋烟凝半张脸。
“吟霜，彻查六宫，将推二姑娘的人找出来。
“还有，流景出宫前说是武侯世子派人请她去湖边小叙，此事你也要查证。
吟霜领命而去，宋烟凝却无法入睡。
她只要一闭眼，便能想起宋流景前世自缢那一幕……
凤鸾宫灯火长明，宋烟凝就这么在软塌上坐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