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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城谨一坐到天明，换上朝服，独自去见霍老夫人。
“纳妾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霍城谨想起昨日之事，心中一阵烦闷：“慕南意已自请下堂。”
霍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来，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欣慰。
“算她有自知之明，连你的人和心都拴不住，怎为人妻……正好，纳妾一事便由母亲替你操办，你要早日为霍家延续香火……”
霍城谨不耐烦听这些，借口要去上朝便起身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妹妹霍倩的声音：“哥哥，你真的把嫂嫂休了吗？”
霍城谨冷着脸，没有说话。
见状，霍倩也知道劝不动，只叹了一口气：“嫂嫂是个好女人，希望哥哥不会后悔。”
霍城谨没料到自家妹妹会替那个女人说话，脱口道：“她不会后悔才好！”
说罢，拂袖离去。
他这一走，几天没有回来，似是想验证什么一般，故意等着慕南意派人来问询他回府时间。
可整整十天，霍城谨都没等到慕南意派人来。
一时间，他心底说不上是气还是躁，闷声回了府。
推开竹园的大门，厢房内一片寂寥，灰尘在空中翻滚。
屋内的摆设没有动，狻猊兽没有吐烟，满目冷清。
霍城谨怔住，那个女人竟然不在。
他扫了一眼屋子，属于慕南意的东西都不在了，屋内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盒。
鬼使神差，霍城谨用手指勾开盒子，一封“遗书”映入眼帘。
刹那间，他眼底戾气翻涌，她为了做戏，竟然做到这个程度！
“慕南意，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说罢，他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霍城谨刚要将信纸从信封中拿出，转念一想，觉得这不过是慕南意的计谋。
若他真的打开看了，岂不正中那女人下怀。
这时，门外小厮传来急报：“大人，圣上召见。”
霍城谨扫了一眼木盒，顺势将它盖上，没再理会。
……
另一边，慕南意已经回到永州。
永州的雪很大，积雪铺满青石地面，天地一片白茫茫。
她找了个客栈休息，缓解舟车劳顿。
翌日，两人才去拜祭家人。
入目布满土堆，被白雪掩盖，一片苍凉萧条。
慕南意看着，眼眶一点点涩红。
三年前，慕家满门抄斩，慕家上下一百口人，全都葬在这个偏僻的山坡上。
本来罪臣当弃乱葬岗，但在霍城谨的帮助下，终是有了这些墓碑。
想到此处，慕南意不得不承认。
霍城谨虽不爱她，但对她们慕家算是倾尽全力了。
慕南意敛了心思，在墓碑前点燃三根白烛，给爹娘烧了纸钱，又给弟弟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糕点。
“爹娘，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她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眼尾微微泛红。
“我在霍府过得很好，老夫人视我如亲女，小姑子对我友善有加，霍城谨……对我也很好……”
冷风灌入喉间，又引起一阵咳嗽。
慕南意弓着身子，用帕子捂住嘴，尽量憋着不出声。
她不想让父母担心。
寒风簌簌，冰冷的雪花还在寂寥飘落。
小梅在一旁替慕南意撑伞挡风，默默流着泪。
慕南意烧着钱纸，任由烟雾熏眼。
“只是这些年来，女儿未能给霍城谨留下一儿半女，实在不想耽误他，所以已自请下堂……”
话音刚落，慕南意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红色帕子，颜色更加深邃暗沉。
“小姐，没事吧？”小梅连忙上前搀扶，
离开霍府后，她便改口叫回了从前的称呼。
小梅轻轻拍着慕南意的后背，给她喂了药丸。
慕南意服了药，胸口的悸痛还是持续传来。
她压着左胸口的位置，望着父母的墓碑，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这些年本就是我偷来的，心悸也越来越严重……”
“只希望他们在下面能走得慢一点……再等等我……”
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寒风中轻若鸿毛般被掩盖。
小梅看着慕南意，心疼又无助，只能无声哭泣。
拜祭完以后，两人回了慕家老宅。
曾经端庄恢弘的宅子，如今已经落败不堪。
推开大门，蜘蛛网和灰尘堆满角落，地上的血痂还能见到昔日惨案。
慕南意看着，心底又是一阵悲凉。
她和小梅整理了一下，便在此住了下来。
许是触景生情，慕南意噩梦连连，整夜睡不好。
她心底难受，接连几日都去山上祭拜父母，一待就是一整天。
……
霍城谨带着锦衣卫一行人，走在官道上。
昨日他接了差，要去永州办事。
“大人，听闻您夫人也是永州人？”夏莹问道。
霍城谨闻言，勒紧了缰绳，望着永州的方向，一言不发。
没想到她做戏做到这种地步，竟真独自回了永州。
见霍城谨没有出声，旁边的下属小声议论：“别乱喊，我们可不承认这个嫂夫人。”
“就是，成亲三年，还没见大人笑过呢。”
夏莹闻言，勒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目光闪了闪。
“闭嘴！”霍城谨蹙着眉头呵斥。
众人瞬间闭嘴，不敢再多言。
霍城谨夹紧马腹，率先跑了出去。
“大人，那边是小路，不是官道！”夏莹见霍城谨偏离路线，在后喊道。
一旁的同僚推了推她：“慕家好像葬在那边，大人每年都要去祭拜。”
夏莹目光一闪，勒紧缰绳追了上去。
……
霍城谨停在葬着慕家老小的山坡下，看到天空有炊烟升起，神色莫名。
此时，夏莹追了上来：“大人！”
霍城谨停下脚步，回头皱眉看她：“何事？”
夏莹上前一步，仰头与他四目相对：“大人，我心悦于你，想人前为你杀敌效劳，人后为你洗手作羹汤。”
身为不爱红妆爱武状的锦衣卫，她一旦动了情便不愿拘泥于心。
“咔嚓”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人听到动静警觉望去。
只见慕南意拎着篮子孤身站在不远处，她近乎和大地融为一体，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第六章 示威

万籁俱寂，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慕南意站在山坡边望着霍城谨，耳畔还回旋着刚才听到的话。
她再也呆不住，狼狈得只想逃离。
霍城谨见她转身要走，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温怒道：“慕南意，你做戏还要做多久？”
慕南意脚步一顿，抓着篓子的手更紧，勒得手掌生疼。
时至此刻，他竟还认为自己在做戏。
霍城谨见她依旧沉默，彻底怒了：“我此次前来不是寻你回去，你要再闹下去，无人替你收场！”
闻言，慕南意只觉心底凄凉无比。
“民女告辞。”
她没有回头，朝着下山的路一步步走去。
许是背后的视线太过灼人，她加快了步伐，一刻也不愿多留。
霍城谨见状，眼中跳动着怒火，冷哼着朝慕南意截然相反的方向驾马离去。
独留夏莹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左一右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好像知道，为何这么多的差事，霍大人独独选了永州。
……
慕南意回到了慕宅，独自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一脸伤神。
她想起自己曾经嫁给霍城谨的时候，因慕家出事，只能仓促准备婚事，但自己依旧很用心。
只因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曾幻想过，总有一日能焐热他的心。
可那一切，都在新婚之夜破碎了。
她还记得，那时的她满心欢喜的坐在婚床上期待着夫君的到来，期待着洞房花烛。
可盖头掀开，她只等到了霍城谨的冷言冷语：“我娶你，只是为了报恩，再无其他。”
“小姐，外头冷，我们进去吧。”小梅把披风给慕南意披上，一脸心疼。
“叩叩——”
这时，敲门声响起。
小梅转身去开门，没想到是夏莹。
她一愣，转身向亭子里的慕南意望去。
“小姐……”
慕南意抬头望去，和夏莹四目相对。
“小梅，去泡茶。”
她轻咳一声，抬手用帕子捂住嘴唇。
夏莹看见她从披风里伸出来的那只手，病态白，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她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在意。
“听闻你已被霍大人休掉，我想我该称呼你一声慕小姐才是。”
“可。”慕南意点头，声音却透着一股空灵。
她看着眼前洒脱的女子，双眼灵动充满生机，是自己所没有的美好。
或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霍城谨。
夏莹和慕南意保持着距离，对眼前这个病弱的女子略带不屑。
“方才我向霍大人表明心意却被你打断，着实扫兴……但我不妨直白告诉你，大人已经答应这次办完差回去便娶我。”
“很快，我便是霍城谨的妻子。”
“我不喜欢我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牵扯，希望你以后别再出现在霍大人面前。”
夏莹一句句说着，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话会给眼前的女人带来多大的打击。
慕南意听着，垂在袖中的手下意识蜷紧，但脸上一片寂静。
“那我祝你们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她莫大的力气。
夏莹看着她，这才满意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慕南意虚脱无力地撑住墙壁。
霍城谨要娶妻了。
真好……
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朝后栽去。
“嘭——”的一声，惊动了正在泡茶的小梅，她赶紧跑出，便见慕南意昏倒在地。
“小姐！”
……
天空下起了雨，砸得屋檐“滴答”作响。
屋内。
大夫替慕南意诊完脉，将她的手放回帐内，眉头越蹙越深：“只怕这位小姐撑不过几日了……”
小梅闻言，仓惶的后退两步。
她当场跪在大夫面前，无助乞求：“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她真的太苦了！！”
大夫连忙将小梅扶起，不住地叹气摇头。
“她这病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我劝你还是早些准备后事，要是有什么亲人，也可见最后一面。”
话音落下，屋外一声惊雷，透过窗户照亮了小梅的脸，衬得她面容苍凉。



    第七章 身亡

雨夹杂着雪落下，天空不时闪着雷电。
夜晚的路黑茫茫的，不见行人。
小梅冲出慕府，冒着大雨穿街走巷。
她不知道霍城谨在哪家客栈，只能挨家挨户的敲门。
“小二，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锦衣卫投宿？”
“没有。”
……
“请问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一男一女，男子气度不凡……”
话还没说完，小二就直接把大门阖上。
“没有没有！”
小梅抿唇，任由雨水砸在身上，想着榻上气若游丝的慕南意，她不敢停脚步。
她又敲响了一家客栈的大门，才刚开口：“掌柜的，请问有没有……”
此时的她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发丝凌乱，襦裙上也溅满了泥腥。
店家一脸嫌弃：“哪来的臭要饭，大半夜扰民，不住店就滚蛋！”
“嘭——”
小梅被推搡至台阶下，巨大的雨幕挡住了前行的视线，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步伐。
永州不大，却也让她磨破了脚。
时间流逝，小梅的心也急如焚。
“更更更——”
打更的声音响起，小梅心头一慌，忙转身看向慕府的方向。
此时，狂风大作，雨势更猛了。
“小姐！！”
小梅不知为何心越来越慌，想着一人在家的慕南意，连忙狼狈朝慕府奔去。
一声惊雷，小梅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前扑去，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血从青石板地面上流出来，夹杂着地面上的雨水，四处扩散。
可小梅顾不得这些，忍痛爬起继续逆雨奔走。
回到慕府，小梅伴随着惊雷快速推开房门。
只见慕南意脸色苍白的趴在床沿，呼气多吸气少。
而床脚，全是她咳出来的血迹。
小梅神情一惊，忙奔过去将慕南意抱在怀里。
“小姐！”
小梅慌张的掏出药丸，掰开她的嘴，再将药丸塞进她嘴里。
苦涩的药味弥漫至整间屋子，却怎么也盖不住血水的铁锈味。
“小姐，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小梅哽声道。
慕南意强撑开眼，虚弱的将手搭在她身上。
“小梅……”
小梅紧紧的抱着她，红着眼浑身止不住的发颤：“小梅在，小姐别怕，睡吧，睡着就不……不疼了。”
慕南意靠在小梅怀里，眼前越来越黑，她知道自己恐是活不过今晚了。
她强撑着最后口气，含着血交代着：“卖身契……撕掉了，钱财……柜子里！”
话还没有说完，喉间又涌上一股腥意，但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走后，找个好人家……”别再受苦。
可惜这最后一句，全都被喉头涌出的鲜血淹没。
小梅不断的擦着她嘴角血渍，摇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
“别说了，小姐求你别说了，你会好的，小梅还要跟着小姐一辈子——！”
慕南意用尽力气，抬手抚摸上小梅的脸颊，血迹沾过小梅稚嫩的脸庞。
她张开嘴想骂她傻，但却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
慕南意含着泪，眼底有着太多的不舍，不舍小梅今后独生该如何，不舍霍城谨是否还会记得自己。
小梅却似懂她一般，紧紧抱着她：“会好的，小梅还要陪着小姐长命百岁的……”
……
永州城郊别苑。
刚办完事回来的霍城谨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雪，只觉心烦意乱。
他披上披风，便拿伞再次出了别院。
不知不觉，他竟来到了慕府门外。
眼前，黑色大门紧闭。
霍城谨抬手想要敲门，却又回想起慕南意这段日子以来的举动，竟然还用休书和遗书来威胁他。
心中顺势涌起一股恼意，又撤回了手。
反正用不了几日，她就得自己回来，他又何必自寻苦恼。
这般想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而一门之隔。
小梅不断擦拭着慕南意嘴角的血渍，却怎么也擦不完。
许久后，她将慕南意抱在怀里，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
“罢了……小姐如果你实在是痛，就去吧……”
去吧，去到一个没有病痛折磨，没有世态炎凉的地方。
有人爱，有人疼，还有再也不会分开的家人。
片刻后，慕南意的手从她掌心倏地滑落在地上。
那一刹，小梅的心仿佛被撕裂一样。
她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探了探慕南意的鼻息。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雨势更猛了。
而屋内……传来了小梅声嘶力竭大哭。



    第八章 永远错过

永州祥亦庄。
酒楼外飘起鹅毛大雪。
一号厢房内。
锦衣卫等人因为此次差事办得顺利，大家在此庆功。
霍城谨端起酒杯静静小酌，一旁的下属们却嬉笑着聚在一起，喝得脸通红。
夏莹也是其中一员。
大家推搡着将夏莹推到了霍城谨身边，她一时失去平衡，撞了上去。
倒在霍城谨怀中的她，一脸娇羞地望着。
看着夏莹娇羞的面容，霍城谨脑海里忽然浮现慕南意那张总是平静的脸庞。
下一瞬，他一把拂开身边的女人。
“休要胡闹。”
似是警告的言语，但大家却没有放在眼里。
“大家别闹了，小心霍大人抽你们！”
夏莹说完便顺势在霍城谨身边坐下，往他碗里夹菜。
众人看着二人打趣道：“霍大人，你可不要辜负夏莹的心意。”
霍城谨被说的心烦意乱，他不顾众人径直起身，出了祥亦庄。
酒楼外，白雪盘旋，夜色似乎有些苍凉。
霍城谨修长的身影立在繁华的街道，望着不远处一群正在玩闹的孩童，眼前仿佛出现了慕南意的身影。
慕南意曾喜欢热闹，在还未嫁给自己之前，便天天待在外面。
后来她嫁给自己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就很少能出霍府。
他这一站，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孩童们都被喊回家去，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