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忙着呢?”
陆熹手下不停，只仰头看了过去：“蔡公公有什么吩咐？”
蔡添喜连忙摆手：“哪有什么吩咐？这不是皇上前阵子受了伤，在宫里静养吗，可这伺候的人实在是不让人放心，还是陆熹姑娘你妥帖……这样吧，你得空进殿里去瞧瞧，看看哪里不妥当。”
陆熹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秦烆身边的人再不妥当也不会出大岔子，何况一个人不妥当，也不可能人人都不妥当。
“公公抬举了，奴婢的还没擦完，就不留公公了。”
蔡添喜被噎了一下，虽然陆熹平日里说话也不算多动听，可这三言两语就给人撅回来还是头一回。
他只当对方是抹不开脸，正要苦口婆心劝一句，陆熹就擦完了最后一块青石地面，起身就和他道别。
“公公，奴婢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蔡添喜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他张了张嘴：“陆熹姑娘？你……我还有话要说啊！”
然而陆熹已经跑远了，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只庆幸没被皇帝瞧见自己来这一趟，不然可就不只是面子挂不住这么简单了。
可却没想到，一转身竟然看见秦烆就站在窗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约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看见了。
蔡添喜心里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想着找补两句，但还不等开口，秦烆先甩过来一句：“多管闲事。”
蔡添喜一哽，讪讪赔笑：“是，是奴才闲的……”
秦烆又瞥了一眼陆熹离开的方向，咬牙冷笑出来：“朕还缺人不成？去，传惠嫔来陪朕用膳。”
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熹对此一无所知，这几天她花了自己一大半的积蓄才见到了太医院院正，对方让她今天过去一趟，事关陆家人的性命，她自然不敢耽搁。
等见了人，她将自平宁处得来的消息详细告诉了院正，盼着他能给出个救人的法子来。
可院正却摸着下巴摇头晃脑，明知道陆熹心急如焚，却半分都没有体谅。
陆熹有求于人，不好撕破脸，只能赔笑将一包银子递了过来：“大人，您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只要能救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院正打量了一眼钱袋子，这才抬眼朝陆熹看过来：“陆熹姑姑的话本官是信得过的，这瘴毒要解也不难，只要我用这家传针灸术扎那么两针，自然针到病除。”
陆熹先是一喜，随即就冷静了下去，他们远在滇南，怎么可能来让院正施针？
“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他们来不了京城。”
院正又开始摇头晃脑，端着杯茶啜饮，这竟是又要银子。
陆熹心口窝火，却只能强行忍耐，只是她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只好将发钗摘下来递了过去：“请大人明言。”
院正略有些嫌弃，语气也有些不客气：“陆熹姑姑，你还真是不懂事，这瘴毒盘桓滇南百年，要是有别的法子，滇南还能是流放之地？”
“你……”
陆熹几欲发作，可想着命在旦夕的家人，还是咬着牙再次忍了下来，她将身上剩下的零星首饰和耳饰都摘下来推了过去：“大人华佗在世，杏坛魁首，别人没有法子，你一定有的。”
院正被夸的身心舒畅，又啜了一口茶，却仍旧摇头：“这个是真没办法，我好歹还会针灸之法，换了旁人，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姑姑你也别着急……”
他摸了摸山羊胡，咧嘴笑开：“都被流放去滇南了，晚死不如早死，还能少受点罪不是？”
陆熹终于忍无可忍：“住口！医者仁心，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院正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一个罪人之后你还神气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要不是看你伺候到了龙床上，本官的衣角你都摸不到……给我撵出去！”
几个药童凑过来，硬生生将陆熹推搡了出去。
祁砚带着扮做他书童的平宁在不远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候着，见陆熹被轰出来，连忙上前解围，见她跌坐在地上半天不动，还以为她受了伤，关切的打量了她好几眼：“哪里不舒服？”
陆熹摇了摇头，她身上没有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祁大人，宫外的大夫你问过了吗？有救吗？”
祁砚没开口，脸色沉郁的叹了口气。
这幅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熹一时没了力气说话，平宁捂着嘴难过的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直往人心里钻。
陆熹抓住了她的手：“别哭，还有法子。”
平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的看了过来：“真的？”
陆熹苦笑一声，有是肯定有的，天下那么大，她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去滇南，又有能力救人的大夫，可是那太慢了，她们耽误不起时间。
所以她们其实只剩了一条路可以走，去求秦烆。
第72章他和惠嫔
陆熹被秦烆逼着开口求过不少次饶，但无一例外都是在床榻上，下了那张床，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哪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都没低过头。
仿佛这样，她就还能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不至于一败涂地。
可现在，她没有办法了。
祁砚面露忧虑：“陆姑娘，你想好了吗？”
他目光落在陆熹手上，只看那上面纵横遍布的伤口，就知道陆熹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一个舍得让她吃这种苦的人，真的会帮她吗？
陆熹也垂眼看了过去，却刚好瞧见伤口渗出来的血弄脏了袖子，她眼神一暗，却还是打起了精神：“只剩这一条路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她不能让她的血亲就这么死在滇南。
她理了理衣裳，大步回了乾元宫，却是还不等进门，就看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口，这是后妃才有资格乘坐的东西，有人来了。
陆熹动作一滞，她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传膳的宫人络绎不绝，说笑声自开合的门板里传出来，陆熹抠着手心，以往遇见这种场景，她真的是有多远就会躲多远，可这次却不得不进去。
她打起精神来喊了一声德春。
德春这几天也知道蔡添喜在找她，见她这时候才露面忍不住替自家干爹叹了口气：“陆熹姑姑，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说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宫人不能乱走动，你怎么明知故犯啊？”
陆熹侧开头，尽量不看屋子里的情形：“你按宫规处置就好，现在我得进去一趟，能不能行个方便？”
德春顿时犯难，如果是前几天，她想进去就进去了，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可现在惠嫔在里头，听动静两人还相谈甚欢，这种时候把陆熹放进去，那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吗？
他可担不起雷霆之怒。
可不放吧，之前蔡添喜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能帮的时候就帮陆熹一把。
他一时间很是为难。
陆熹下意识去掏钱袋子，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太医了。
她有些难堪，紧紧抠着手心才勉强开口：“这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只要你用得上我，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姑姑，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
他无措地来回走动，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算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帮你一把。”
陆熹十分感激，可再多情绪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谢谢。
德春抬手将送膳的一个宫女招了过来，将对方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陆熹：“姑姑，你可千万别再惹皇上生气了，不然我这担不住啊。”
陆熹抓紧了手里的食盒，用力点了下头。
她也不希望惹秦烆生气，尤其是今天，如果有必要，今天秦烆的任何刁难她都不会反抗。
宫人列队而入，她垂头跟在后面，本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却不想只是试个菜的功夫秦烆就看见了她。
“哟，看看这是谁？”
秦烆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反而凉沁沁的，看得人身上寒毛直竖，“朕还以为，你不知道主子回来了。”
陆熹听出了他的嘲讽，只当是自己的忽然出现惹他不悦，略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奴婢请皇上安。”
秦烆嗤了一声，没喊起也没继续为难，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古怪，惠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地把半个肘子都夹进碗里，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蔡添喜却不敢看热闹，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连忙借着布菜上前打圆场：“皇上尝尝今天的糟鹌鹑，听说先前太后才夸了好。”
秦烆给面子的“哦”了一声，下巴轻抬示意夹菜，蔡添喜连忙将筷子塞进陆熹手里，用眼神示意她好好伺候。
陆熹抿了下嘴唇，夹了一筷子鹌鹑肉放进秦烆盘子里，然而对方盯着看了两眼，却半分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渴了。”
陆熹连忙放下筷子去盛汤。
“朕要喝茶。”
陆熹端着汤的手顿了顿，明知他是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去泡了热茶来。
然而她这般百依百顺，秦烆的脸色却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半晌他再次冷笑出声：“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往椅子上一靠，面露不耐：“朕没时间和你浪费，说吧。”
陆熹知道他肯听自己说已经机会难得，态度什么的不能计较，可是惠嫔就在旁边坐着，当年陆家衰落，荀家没少暗地里推波助澜，当着她的面，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秦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这茬，见陆熹迟迟不开口，脸色一沉：“不想说？那就滚出去，朕也并不想听。”
陆熹抠住了掌心，虽然难堪，却强撑着没动弹，她不能出去，出去就没机会开口了。
惠嫔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那要不，臣妾先回去？”
陆熹心里一动，可下一瞬秦烆就将人拉了回去，亲自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急什么？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吃。”
话音落下他才又看了一眼陆熹：“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你的兴致。”
惠嫔也不敢言语，讪讪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秦烆十分秦勤，夹菜盛汤，仿佛寻常人家爱重妻子的丈夫。
陆熹默默站在人后，头越垂越低，以往秦烆和后妃相处的时候，她从来没跟着过，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在旁人面前什么样子。
是比六年前还要温柔体贴。
她好像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能走，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想再找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