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帝阶上,女帝乔雅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站立的国师徐钟恒。
徐钟恒姿态恭敬,面色如常,好像要和信王一起图谋造反的人不是他一样。
偌大的宫殿,她遣走了所有人,生怕走漏了一点风声,眼前之人便万劫不复。
乔雅压抑着,很平静地开口:“国师昨日去了何处?”
徐钟恒拱手,恭敬而生疏:“臣记得陛下少年时喜欢宫外的糖人,昨日本想给陛下带些回来,只是……那小贩却不见了。”
听着他的话,乔雅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如黑夜将灭的灯烛。
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糖人,而是因为他送的那对糖人牵着手,像极了那时的他们。
而他昨日又哪里是去买什么糖人,案上的奏折本本都是在弹劾他面见信王谋臣!
眼前人是心上人,却未必再是少年人。
乔雅心尖微颤,却是淡淡一笑:“国师从前在无人之时都是唤孤珠儿,孤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徐钟恒眼神一沉,语气如这寒冬的雪:“臣惶恐,怪臣年少时不懂事,冒犯陛下,如今自当恪守臣规。”
乔雅自嘲一笑,或许亦是无奈。
年少时不懂事,那年少时的情意莫非也是不懂事吗?
那她又是为何如此执着?
乔雅闭了闭眼,只问他:“你还记得,我大昭的国师,最要守的是什么规矩吗?”
徐钟恒眼神一凛,第一次抬起头来望向那帝阶上高高在上的女帝。
他神情恭肃,却似话里有话:“昭国国师,历来只守护女帝一人,臣,亦是如此。”
乔雅心中一痛,看来,他不是忘了他的职责,只是想守护的人不是她了而已。
国师只需守护女帝,女帝却可以不是她乔雅。
乔雅看着他,如此陌生又熟悉。
以徐钟恒之心智,他如何会不知道,若是信王篡位,那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甚至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了吗?
容颜未逝,君心已改,年少情谊,终究开败。
乔雅的眼神沉了下去,心口似有利刃刺入:“国师记得便好,退下吧。”
徐钟恒又看了她一眼,无声退出了大殿。
乔雅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想要追上去,可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
脚下这九十九级帝阶,是他们永远迈不过的距离。
她转身看着案上的奏折,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裴瑜,将这些折子烧掉,呈上这些折子的大人,每人赐酒一杯。”
亲卫裴瑜愣了一下,才垂首:“遵命。”
第二日早朝。
乔雅下令放干国运河。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帝师齐老太傅气得一双枯瘦的手都在发颤。
他巍颤颤拄着拐杖,指着她大喝:“国运河乃我昭国命脉之河,陛下如此,上对不起昭国历代圣君先帝,下对不起万民百姓,必失天下人心!臣不能看陛下如此!”
乔雅抿唇,咬牙道:“此事师父不必再劝,孤,非做不可!”
她狠下心来:“来人,将太傅扶下去!”
两个侍卫阔步上前,扶住齐老太傅。
可齐老太傅一把推开侍卫,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扔在地上,老泪纵横:“既拦不住陛下,臣愿死谏!”
话音刚落,他便向大殿的玉柱上撞去!
宫门重重,锁住了皇城的冬。
乔雅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扇扇宫门,背影萧瑟。
裴瑜上前禀报:“陛下,老太傅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乔雅心中压抑着的一口气,这才松缓了一些。
这时,前方的宫门缓缓而开,乔雅抬头,便看见徐钟恒黑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原来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徐钟恒的无极宫。
见到他脸上愠怒的神情,乔雅微微垂了眸:“你们先下去吧,孤与国师有话要说。”
所有人退到远处,整条宫道只剩下他们二人。
徐钟恒语气冷意四溢:“中书侍郎等人为了大昭夙兴夜寐,忠心耿耿,陛下究竟为何要赐下毒酒?”
乔雅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忠直,所以只要他们在朝堂一日,他与信王勾结的事情就瞒不住。
到时候,谋逆大罪压下来,即便她是帝王,又能护他到何时?
她不杀他们,死的便是徐钟恒。
徐钟恒见她不语,脸色更是难看:“陛下如此屠戮忠良,难道就不怕寒了天下人心吗?”
月光下,他眼里的愤怒如一捧休眠的火山,几乎要喷薄而出。
乔雅攥紧了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沉沉的,堵得慌。
他挂记天下,怎么偏偏就忘了,这天下如何,与他这国师有何相关?
大昭国师,自始至终只有守护女帝这一个职责。
乔雅心酸不已,忽然苦笑一声。
她看着徐钟恒的眼,轻轻说:“国师,你也不要寒了朕的心才是。”
说完这句话,她不想再看他现下表情,转身往回走。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背影渐远,像是逆着众生而行的一道孤影。
雪又零散下过几场,长乐宫里,乔雅正批着奏折。
裴瑜匆匆从殿外而来,跪在禀告:“陛下,信王的兵马已经到了兖州,一路秘密潜行,不出五日便要到皇城了。”
殿中的火盆跳响一声,乔雅手中笔尖掉下一滴墨点,纸上顿时便氤氲了一团墨黑。
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终于,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乔雅沉吟了片刻:“让兵部严大人前来议事。”
严大人奉诏急急前来,带了一身寒气:“陛下,前几日京城周遭来了一伙悍匪,西都兵马被刑将军调走剿匪了,前阵子兖州水灾,东都兵马又被国师调去救灾了。”
乔雅眼神一暗,心头窜进一股寒意。
西都的刑将军跟徐钟恒交好,此时离开,意思不言而喻。
看来,他是真的要跟信王里应外合,死了心的要夺她的云山了。
乔雅的心里裂开了一条缝,迎着这凄然大雪往外渗血。
严大人退下后,乔雅背手站在窗边,天边寒月渐圆,今日又到了十五月圆。
她突然问:“九十九个死囚,准备好了吗?”
裴瑜应道:“准备妥当。”
乔雅看着天边,心便如同这漆黑夜幕,找不到出路,寻不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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