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墓地,天空飘着绵绵细雨。4
桑酒酒望着父母旁那块崭新的墓碑,泪水渐渐迷了眼。
“你们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奶奶走了,也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
她倚靠在墓碑旁,突然的发病让她痛到脸色苍白,喉间有隐隐血腥味。
她咽下铁腥,任由眼泪默默的流:“我要是走了,那桑严该怎么办啊……”
潇潇雨声,凛凛风动,却无人回答她的述求。
雨还在继续下,桑酒酒知道自己不能垮,一旦垮了,医院里的桑严再没依靠。
她拖着无力的身体,迎着雨幕走向了回家的路。
踩着破旧的楼梯,她刚进屋子,入眼就是一片狼藉。
而桑严就站在客厅,赤红着双眼,指着桌上那张桑奶奶的遗照,厉声质问她。
“这是怎么回事,桑酒酒——回答我!”
桑酒酒张了张嘴,沙哑的问:“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
桑严快步上前掐住桑酒酒的脖子,浑身散发出阵阵怒火:“回答我——!”
桑酒酒任由他掐着,似是用尽力气般说出:“对不起。”
桑严一愣,眉宇间嫌恶之色更浓,他将她甩到地上:“怎么都是你!爸妈是因为你,奶奶又是你,桑酒酒,怎么死的不是你!!”
桑酒酒忍着喉咙的血气翻涌,满心苦涩:“死?有本事你先活下去再说吧!与其在这里怨恨我,倒不如以后拿出本事来报复我啊!”
闻言,桑严手捏成了拳,咬着牙说:“好,我的手术一定会成功,欠你的钱我也会连本代利的还给你。”
“桑酒酒,桑家的命,我会让你还的!!”
“嘭!”的一声,大门被桑严狠狠砸关上。
桑酒酒忍不住身体一抖,看着满屋狼藉,她垂眸毫无生气。
是该还的,如果她不去想着借由韩东升来忘记裴珩的话,桑家哪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她以为是桑严回来了,连忙转身,却见一身黑衣的裴珩走了进来。
裴珩瞥了眼她的脖子,就对着老人的灵位,上了三支香。
做完这一切,他沉声开口:“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
桑酒酒有些错愕:“什么?”
裴珩语气冰冷:“是你奶奶突然横穿马路,真打起官司,你赢不了。”
她瞳孔骤缩,嗓音干涩:“你是想用钱,来买我奶奶的命?”
“桑酒酒,我不是再跟你商量。”裴珩剑眉紧蹙。
桑酒酒不听,她颤抖着手指向遗照:“裴珩,你敢把刚才的话,当着我奶奶的面再说一遍吗?”
裴珩愠怒,也不耐烦起来:“那你奶奶知道你那晚巷子里的事吗?!”
他一步步逼近她:“两百万你拿的毫不迟疑,现在是又在这装什么贞烈!抬价吗!”
“桑酒酒,你要是真有骨气,当晚你就应该报警!”
“啪!”
她毫不犹豫给了裴珩一巴掌,她字字如泣如血。
“我好恨!如果韩东升没有让我家破产,如果我弟弟没有生病,裴珩,你连站在这里伤害我的机会都没有!!”
裴珩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下颚:“哦,倒是忘了,你还有个生病的弟弟。”
他弯着唇:“你说,手术会失败吗?”
第10章
“轰隆!”
桑酒酒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看着眼前陌生至极的裴珩,黑瞳浸满绝望:“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那个温文尔雅,满眼温柔的男人现在会是这副模样。
裴珩只是冷漠地抽出一张支票,放在了遗像前。
“五百万,算是给老太太的人情,等桑严做完手术,带着他滚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目光却不期然扫到了角落里掉落的木质小鹿上。
他瞳孔微缩,猛地捡起:“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桑酒酒看去,压住喉咙翻滚的铁腥:“是啊,明明已经丢了,会为什么还会在这呢?”
“裴珩,我永远都不会承认当初将它送给我的温柔哥哥,会是你。”
在裴珩怔住的瞬间,桑酒酒将视线对准桑奶奶的遗像:“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大雨倾盆,就像老天爷也在为谁哭泣一般。
黑色迈巴赫内。
裴珩紧紧盯着手里的木质小鹿,眸光深深。
他拨通唐晚意的电话:“当年我出车祸失忆前,在疗养院一直陪着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电话那头,唐晚意握紧了手机:“当然是我啊,裴爷爷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似是想到什么,她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惜你后来出了车祸,忘记了我。”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不停左右摇摆着,裴珩微微停滞几秒。
“最近我想起当时送过你我亲手雕刻的小把件,你还知道是什么吗?我记不清了。”
“啊……”唐晚意支支吾吾,“好像是……是,是小兔子吧……我得去找找。”
此刻,裴珩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唐晚意,联姻你和老爷子去结吧,咱们解除了!”
挂了电话,裴珩直接将小鹿丢在一旁的副驾驶。
他烦躁地拿出烟,夹烟的手却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抓着方向盘,又拨了一通电话:“把桑严的每日病情记录发给我,越详细越好!”
随后一脚踩上油门,飞快地朝医院开去。
破旧的出租屋内,桑酒酒之前强压下去的血腥味又涌上了喉咙,她直接吐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鲜红,她轻轻低喃:“还是要没时间了……”1
她捏起那张支票,指尖渐渐泛白:“奶奶,桑严出院后需要钱,您别怪我……”
吃下止痛药,桑酒酒强撑着身体去了银行。
她将支票上的钱都兑换在了桑炎的账户上。
出来后又去了家政中心,亲自给桑严挑选好了两个月的护工。
之后,她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打车去了仁心医院。
医院三楼,医生路朗办公室。
桑酒酒确认好心脏供体捐赠同意书后,她看着路朗:“路医生,我没有家人,还可以再签一份遗体捐赠书吗?就当是支持咱们祖国的医疗事业了。”
路朗凛然怒斥:“你怎么会没有家人,半个月前你跪在办公室求我答应你这个荒唐的捐赠时,不是说过受益人是你弟弟吗?”
“还是说你骗了我?!你根本没有弟弟,你是跟别人做了什么私下交易!”
桑酒酒不停摆手摇头:“不是的,只是我和弟弟早就断绝关系了,但他毕竟是我亲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反正我这病也活不久了,只想安静走完这一生,能帮就帮帮而已。”
路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桑小姐,作为医生,哪怕你只能活一天,我都不该答应你这个有违医德的要求,这件事我们都再想想吧。”
话落,路朗就将桑酒酒请了出去。
桑酒酒站在走廊,看着紧闭的办公室门,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之后,她去了仁心医院,打算再偷偷看桑严一眼,就听到他转告护士:“以后桑酒酒来,就直接拒绝,我跟她已经断绝关系了!”
桑酒酒睫毛微颤,她欣慰的想,也好,以后没有她,他也不会难过了。
透着玻璃窗看了一眼后,桑酒酒便头也不回地去找了陈主任。
“主任,我要出国结婚了,以后桑严的事,就麻烦你们跟新来的护工说吧。”
她拿出银行卡,随意放在桌上:“等桑严手术成功,麻烦您把这张卡转交给他,密码没变,以后我跟他钱货两清!”
在陈主任诧异的眼神里,桑酒酒不敢有一丝停留。
之后的时间里,桑酒酒不再吃止疼药,每天都在剧烈的疼痛中逼着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证供体达标。
一周后,阴雨绵绵的天气终于晴了。
夜深,桑酒酒将屋子全部打扫干净后,她看着天空上寥寥无几的星星,释然地笑了。
她设定好发给路朗的定时短信后,抱着他们一家六口的全家福,解脱地割开了手腕……
京一院,早上五点半。
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裴珩接到仁心医院的电话:“裴医生,桑严的手术提前了,供体已经在送过来的路上,您快来做术前准备。”
裴珩连忙拿上外套和手术方案,就赶去了仁心。
仁心医院,VRP手术观影室……
这场联合手术是京一院和仁心医院的首次合作,因为病因独特,院里非常重视,手术室内放置了投影仪,便于大家观摩和学习。
“裴医生,供体已到达。”护士长也有些紧张。
裴珩点头,消毒后,换好无菌手术服,就走进手术室。
“啪嗒”一声,数十盏手术灯同时亮起,覆盖的六台摄像机,也依次开启工作模式。
身为主刀的裴珩,看向其他几名主任医师,坚定开口:“开始吧。”
十六个小时后,这场刁钻的手术终于完成,桑严也拥有了一颗健康的心脏。
手术室观摩室外掌声不断:“裴主任果然厉害,不愧是腾老的徒弟,心脏方面的权威啊。”
“没错没错,这次观摩对我的帮助非常巨大,在医学这条道路上,我们都要更加努力才行!”
不同于众人的欣喜,送来心脏供体的医生路朗,只是紧紧攥着捐赠文件,表情凝重。
看完手术全程的陈主任,忽然开口:“还好桑严手术成功了,只是不知道醒来后……”
跟着裴珩走出手术室的护士长,听见这话,忍不住摘掉口罩:“别提桑酒酒那女人,身为姐姐,在弟弟这种至关重要的手术面前居然跑去国外结婚?简直不知廉耻!”
“结婚?”一直沉默的裴珩手一抖,口袋里被他攥着的小鹿都要捏碎。
主任叹息着摆了摆手:“行了,反正在的时候她也只知道喝酒,走了也好,还不会影响病人康复。”
“呵,我好几次都看见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我估计肯定是又喝酒了,才不敢去见病人。”
另一个护士附和:“她除了送饭来看看,其他时候根本见不到人,每次一来就和桑严吵架,哪像个家属?”
众人掺和着:“反正我要是有这种自私的姐姐,我宁可……”
裴珩听着大家对桑酒酒的评价,只觉得无语又可笑,他到底是为她烦心什么!
想通后,裴珩直接将口袋里的小鹿抽出,毫不犹豫的丢进了垃圾桶。
刚要离开,就听“嘭!”得一声巨响。
一直没有出声的路朗,狠狠踹上休息椅,赤红着眼吼道:“都闭嘴吧!你们都他妈知道什么!”
本来捐赠供体的档案是要封存盖棺的,就是避免受捐人打扰对方,或者引起其他连锁反应。
可看着这群人对桑酒酒的指责和偏见,一直咬牙隐忍的路朗再也听不下去。
他愤怒地将手里的捐赠协议抽出,甩到了他们面前。
捐赠名单落在裴珩的脚边,他低头看去,就见捐赠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桑酒酒两个字!
捐赠人死亡时间:2023年4月10日,凌晨三点十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