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添喜摇了摇头，他也是看这丫头心思纯净才愿意多说几句，不然那么多宫人上赶着找死，他管得过来吗？
“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在这看着吧，顾锦姑娘已经退了热，你好生照料着，要是有哪里不对就去东偏殿找人，太医在那边候着呢。”
秀秀眼睛一亮：“退热了？那奴婢去看看。”
她匆匆道别就进了偏殿，蔡添喜摇头失笑，这丫头虽然风风火火的，倒也是赤子心性，就是不知道等她年岁大了，见识了富贵和权利，知道了欲望和攀比，会不会被迷了眼。
顾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鼻翼间充斥着浓烈的酒气，她蹙了下眉头，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姑姑，你醒了？”
秀秀连忙凑过来，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粥：“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顾锦没有胃口，高热的后遗症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了人。
“祁大人呢？”
“姑姑，你都睡了一天了，祁大人当然已经走了啊，昨天赶在宫门落锁前就走了，他还喂姑姑你喝了药呢。”
顾锦这才察觉到嘴里发苦，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祁砚喂的那一碗，却仍旧十分尴尬：“这般劳动祁大人，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呀，奴婢看祁大人很愿意呢。”
顾锦侧头咳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秀秀的头：“别胡说，他前程似锦，不能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秀秀很是失望，她虽然年纪小，可不是不懂事，一眼就知道那位祁大人对顾锦有意思，要是出宫以后有对方照料，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不过顾锦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昨天皇上都说了，祁大人若是要娶妻，是要娶身家清白的贵女的，曾经这几个字倒是和顾锦很贴切，现在却半分都不沾边。
如果最后只能做个妾，还不如不牵扯呢。
“那咱们不指望他了，姑姑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太医还在东偏殿呢，要不要请他来看看？”
顾锦一听就知道这大约是温执给她的恩典，不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劳动太医候着的。
只是她现在是真的生不出半分喜悦来。
“不用了，你去取锭银子送过去，替我好生道个谢。”
秀秀有些不甘心：“真的不再让他来看看吗？姑姑你的脸色还不是很好。”
“不用了，一点风寒而已。”
“这可不是小风寒，你这两天烧得可厉害了，要不是……”
“知道了，我会记得祁大人的恩情的，你快去吧。”
秀秀被堵住了话头，有些纳闷这事和祁砚有什么关系，但是见顾锦精神不好，也不好争辩。
“那好吧，奴婢这就过去一趟，姑姑你记得喝粥啊，厨房难得用心，刚送来的鱼片粥，还热着呢。”
顾锦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可直到人走了她都没有吃饭的意思，反而垂眼看向了床头的木盒子。
会再相见的，所以你们也一定要撑下去。
还有四年……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抬手去端粥，可大概真的不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她端着碗的手竟然一直在抖，小小的一碗粥险些被洒在被子上。
她不得不靠在床头定了定神，却不想这一靠竟然就走神了，恍恍惚惚的也记不清楚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回神的时候心口空荡荡的，坠得厉害。
温执……
“姑姑，奴婢把太医送走了，他不肯要银子，还嘱咐你最近不能见风，有哪里不舒服就让奴婢去太医院找他……”
秀秀说着话进了门，见顾锦一碗粥一口没动，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姑姑，你怎么不吃饭啊，你总是这样，一病就不老实吃东西。”
顾锦被教训得一愣，她……有吗？
这小丫头去了几天尚服局，都敢和她大呼小叫了。
可她也没计较，好脾气地解释：“正打算吃呢。”
秀秀这才瞧见她的手在抖，连忙凑了过来：“姑姑，我喂你吧。”
她毫无防备地伸手去端碗，却把顾锦唬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往后缩，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才不至于将粥碗弄洒。
只是她仍旧有些惊魂不定，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秀秀有些不明所以：“姑姑，你怎么了？”
顾锦两只手紧紧捧着碗沿，借着这点热烫的温度平复了心情，她若无其事地扯了下嘴角：“我身上都是病气，别再过到你身上，我自己来就好。”
“奴婢身体好着呢，什么都不怕，你看看你连碗都端不稳，怎么吃啊，让奴婢伺候吧。”
她再次伸手来端碗，顾锦指尖慢慢铰住了被子了，强撑着没再避开。
她不能因为温执一句话就这么胆战心惊，她的过往已经发生了，不能改变，何况错处也不在她，她不能沉沦，更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她得往前看。
秀秀吹凉了粥递到她嘴边，顾锦食不知味，却仍旧强撑着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只是等一碗吃完的时候，被子的棉絮几乎要被揪成了一团，好在她动作隐蔽，秀秀没能察觉到不对劲。
“姑姑，你再睡一会儿吧，奴婢去熬药，等熬好了再来喊你。”
顾锦点点头，眼看着秀秀出了门她才长出一口气，这短短一小会儿，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应付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把脸埋进被子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偏殿的门似乎又被打开了，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模模糊糊地有说话声。
睡梦中她先是一惊，随后才模糊想起来，秀秀说过煎好了药会来喊她的，这大约是她来了。
顾锦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很想睁开眼睛确认一下，可眼皮却沉得厉害，似乎是又烧起来了，她有些无奈，只能等着身体慢慢清醒。
这档口有人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将什么东西抵在了她唇边，热烫的液体顺着撬开的唇缝灌了进来。
顾锦起初还以为是药，可等液体入喉却尝到了一股香甜，是蜂蜜水。
她有些意外，心想秀秀长大了一岁，真是越发体贴了。
身体在蜂蜜水的滋润下逐渐清醒过来，顾锦慢慢睁开眼睛，正要夸秀秀一句，却一眼先看见了明黄的龙袍。
第82章我要离开乾元宫
朕嫌脏……
顾锦浑身一颤，猛地推了一下，没喝完的蜂蜜水被打翻，尽数泼洒在那件尊贵至极的衣服上。
温执似是没想到会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一时愣住了，蔡添喜惊叫一声：“帕子，快拿帕子。”
顾锦这才在尖叫声里回神，刚才她只是本能反应，现在脑子一清醒，她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抬手去擦。
可指尖刚刚碰到龙袍，那三个字便如雷霆一般再次劈过她的脑海，让她烫着似的又将手收了回去。
温执怕是宁肯让这件龙袍湿了，也不会想要她去擦的。
她缩回了手，慢慢挪到了墙角，想要尽量离他远一些。
蔡添喜已经抽出帕子来给温执擦拭了，边擦还边朝她递眼色，顾锦看得懂，却不想给出任何回应。
蔡添喜有些无奈，正打算直接挑明，就见温执摆了摆手。
“别擦了。”
温执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的顾锦，语气沉甸甸的：“你是什么意思？”
顾锦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想和温执说话。
温执从她的沉默里反应过来什么：“看来你不是不想喝，而是在故意折腾朕。”
顾锦仍旧不开口，不承认也不反驳。
蔡添喜连忙打圆场：“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顾锦姑娘怕是做噩梦了吧？病了的人神思不属，难免精力不济，回头让太医来开服安神的药喝一喝就好了。”
这话既是想给顾锦一个台阶下，也是想提醒温执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再怎么说，这事也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才引起来的。
可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说辞，两人却没有一个接茬，蔡添喜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拼了命地给顾锦递眼色。
在他眼巴巴的盼望下，顾锦终于开了口，只是说的却是——“皇上不该来这里。”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怎么蹦出这么句话来？
他偷偷打量温执的脸色，果然越发难看起来，语气也明显冷淡下去：“这是朕的地方，朕想来自然可以来。”
顾锦始终没抬头正眼看他们，听见这句话也不反驳，只撩开被子打算下地：“那奴婢换个住处……”
“顾锦！”
温执一声低吼，显然被顾锦这句话激怒了。
蔡添喜知道他气头上肯定又要口不择言，忙不迭上前斡旋：“皇上息怒，息怒，咱不能和病中的人计较。”
虽然这种时候该劝下位者忍气吞声，可对上顾锦他也是没办法，他简直被这两人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好在秀秀及时端了药碗进来，暂时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他长出一口气，救命稻草似的接过药碗递到了顾锦手边：“姑娘还是快喝药吧，早些好起来也好早些出去走走，人这心境开阔了，就什么都不算事了。”
顾锦听得懂这句话，这还是想劝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可她又何尝愿意想，只是一桩桩，一件件，都针一样扎在她心口上，若是人心真的能掏出来，她这一颗，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但和蔡添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公公。”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接过了药碗。
秀秀还惦记着她之前手抖的样子，想要喂她喝，可当着温执和蔡添喜的面，顾锦怎么肯这么丢人？态度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她也怕自己手抖，不大的碗她伸了两只手去捧，可大约是秀秀一路走来晃得太厉害了，药碗到了顾锦手里后，竟一圈圈地荡着涟漪，药汁本就盛得满，这一晃仿佛要溢出来一样。
她手上不自觉多了力道，身体僵得不敢动弹，可越是如此，那药汁晃得就越是厉害，眼看着就要漫过碗沿，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药碗端走了。
顾锦怔了一下才抬眼看过去，温执正拧着眉头看她，刚才晃动不休的药汁，此时被他一只手就稳稳地端住了。
脸颊火辣辣地烫起来，顾锦一瞬间只觉得窘迫得无地自容。
“病了就别闹了，好好喝药。”
温执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他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随手舀起一勺药汁，甚至还吹了吹气，等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顾锦嘴边。
这算是温执难得肯给人台阶下的时候了，可顾锦却没办法顺势而下，她看着温执，见他眉头皱一下就觉得是在嫌恶；指尖动一动就像是在忍耐。
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仿佛含着其他意思。
她难以忍受地往后缩了一下，侧开头避开了那递到嘴边的药汁：“我不想喝。”
温执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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