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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郑姝兰：“郑芸菡，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郑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郑、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䧿山上。”
郑老夫人满是失望：“芸菡，你好好反省。”
郑芸菡残了腿，满面脓疮。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郑姝兰。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们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
帮着郑芸菡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卫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卫洲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
“她伤得怎么样？”
卫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卫洲交代。
卫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卫洲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么，办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
卫洲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卫洲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
“沧浪。”
沧浪走了进来。
卫洲冷声道：“让人去查查郑家那边，看郑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
“也一并去查。”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郑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
“无碍。”
卫洲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郑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
缙云问道：“那郑小娘子…”
“先留在这边。”
“督主！”缙云不解。
这郑芸菡是郑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郑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郑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郑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
缙云顿时一噎。
卫洲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郑芸菡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
“薛姨的龙纹佩。”
薛……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
卫洲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
那年他才十一岁，骤逢大变还伤了眼睛，性情也变得阴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对他却极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却记得那夫人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的温柔。
后来见他整日郁郁不肯说话，那小院里多了个叽叽喳喳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粉团子。
卫洲垂眼瞧着床上的人时，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时候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短胳膊短腿儿，走路时像只胖鸭子。
他不说话时，小姑娘就缠着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齿不清，他也不曾理会她，可她总喜欢挤在他身旁不停说着。
从阳光真好，草儿真绿，小鸟飞过来了，能一路说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点心真甜，阿兄给她扎了纸鸢。
他没回应过她，却喜欢她口中的热闹。
等他眼睛能够视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团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瞪圆了杏眼跟只笨拙的小狗儿似的，鼓着脸替他吹着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卫洲还记得他走的那日，奶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泛滥的能把人都给淹了。
时隔十三年，她居然还是这么能哭。
卫洲低笑时，如春风舒缓了眼尾凛厉：
“那时候为保周全，那位夫人从未提及身份，也没打听过我是谁，回京之后我寻过她，只是那时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周围荒无人烟，也无人知道当年往事。”
却没想到，会意外遇到那个小娃娃。
“小海棠……”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这般唤她。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眼睫颤着像是要醒来。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隔着锦被轻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抚，她再次沉睡过去。
卫洲冷言：“好好查一查，看郑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缙云和沧浪都是听出督主动了气，不敢言声连忙领命。
第4章督主不吃人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
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郑芸菡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
嗅着浓郁的药香，郑芸菡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如同坠入湖面的石子，也唤醒了郑芸菡昏迷前的记忆。
郑芸菡猛地坐起身来，顾不得疼痛就扭头看向仙鹤屏扆外，隐约见到那边那道颀长身影放下手中卷籍，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卫洲见小姑娘吓得脸苍白，抱着被子瞪圆了杏眼，他停在扆旁说道：“小心手。”
郑芸菡一哆嗦：“别砍我手。”
卫洲：“……”
扑哧。
卫娘子端着铜盆过来时听到里头动静顿时笑起来，她瞧着脸皮绷紧的卫洲，那边小姑娘对他如狼似虎，她憋着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娘子别怕，我们督主不吃人，你别听外头人传他有多凶，其实他心地善良，温柔极了……”
郑芸菡更害怕了。
卫洲见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绷着脸快被吓晕过去，他睇了眼卫娘子：“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还不是督主吓着人家。”
卫娘子性子爽朗，丝毫不惧冷脸的卫洲，
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放下铜盆就凑到郑芸菡跟前，“好啦，别害怕，阿姊与你玩笑的。”
卫娘子覆手将郑芸菡绷紧的指尖从被子上拉开，
“你这指头上伤得不轻，虽然上了药，可新肉长起来之前还是会疼的，这段时间别用力，别碰着水，还有你脸上的伤。”
“我替你上了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用些我调制出来的玉容散，保准让你半点儿疤痕都不留下。”
郑芸菡有些无措地看着笑盈盈的妇人。
卫洲淡声道：“卫娘子是蜀地程氏的传人，医术极好，太医署的人都不及她。”
“督主别夸我，夸了我出诊也是要收银子的。”
卫娘子笑着打趣了一句，才话音一转，“不过郑小娘子长得好看，药钱倒是能免了，要不这小脸花了得有多少俊俏郎君捶胸顿足，阿姊可舍不得。”
郑芸菡脸皮发烫。
她能感受到卫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许多年不曾有人心疼过她美丑。
哪怕只是玩笑话，此时握着她的那双指尖粗粝的手却也让她格外安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谢谢阿姊。”
卫娘子格外受用：“有你这么个仙女妹子，我可占了大便宜。”
郑芸菡抿唇轻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见春寒。
卫娘子颇为话唠的拉着郑芸菡与她说话，或是笑容安抚人心，也或许是卫洲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长榻上坐下，未曾试图靠近。
等卫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药后，郑芸菡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旧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卷翘的眼睫扑扇着时，微微红肿的眼睛里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刚醒来时无措。
等卫娘子退出去后，屋中只剩她和卫洲二人。
郑芸菡小心翼翼地抬眸。
对面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墨簪挽发肆意，褪了初见时的冷戾，神色疏懒地斜靠在榻边。
明明是个被人唾骂的奸佞阉党，手段狠厉无人不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宫中那些内侍身上的阴柔之气，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凛然贵气。
或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剑眸轻抬。
郑芸菡连忙一缩，垂眼低头抓着被角。
“卫娘子的话忘了，手不想要了？”
见她下意识缩手，卫洲似轻叹了声，“怕什么？”
见女孩儿不出声，他说，
“䧿山上你出现的太过巧合，我近来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时会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缘由，我只将你当成了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才会险些杀你。”
“如今查清，自不会伤你。”
他声音依旧淡淡，可与山上动辄要人性命不同。
郑芸菡虽然还是怕他，也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骂了这人，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想走？”卫洲看着她。
芸菡呐呐：“我一夜未回，府中会担忧……”
“郑家并没人去过灵云寺找你，至今也无人知道你险些丧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紧，芸菡脸上一白。
“你跟郑瑾修一起去灵云寺，他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那林子里，与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谢寅，有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执年，可他们都只记得那个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们昨日回城之后，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宝楼买了首饰逗她开心，后来还去游湖泛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城外一夜未归。”
卫洲不是愿意将腐肉留在体内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儿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凑巧路过，你早已经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长明知山中危险，可回城到今日都没出城找过你，就连郑鸿和郑老夫人也毫无察觉，你那个婢女倒是想要来找你，却被郑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为由打了几板子。”
“你确定你要就这么回去？”
卫洲的话如同刀子，刺得郑芸菡惨白着脸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郑姝兰入府之后，她处处不如意，每有争执时她总会因为郑姝兰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亲冥诞，她特意跟阿兄他们一起去灵云寺上香。
原是约了谢寅和陆执年一起外出散心，顺道缓和跟阿兄之间的关系，可她没想到阿兄居然会带上了郑姝兰。
她本就极为厌恶郑姝兰这个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亲近，一路看见谢寅和陆执年也处处关照她，甚至为了那个外室女忽略她时，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
等上山之后郑姝兰“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所有怒气就都爆发出来，气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郑姝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郑瑾修满眼焦急骑马在林子里将人追回来，表哥谢寅和陆执年也拖着她过去让她跟郑姝兰道歉。
郑芸菡自然是不肯。
她又没错，她凭什么跟郑姝兰道歉？
郑芸菡口不择言骂了郑姝兰几句，郑姝兰就哭哭啼啼说要回安州。
郑瑾修当时便大怒斥责她毫无教养，没有女子谦顺之德，说她欺辱身世可怜的郑姝兰，毫无半点容人之量。
她赌气与他吵了起来，他就叫她滚回灵云寺去自省，而本该护着她的谢寅和陆执年也皱着眉头说她太不懂事。
他们几人只顾着去追哭的梨花带雨的郑姝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后马儿受伤摔下了陡坡。
她没有这一世的运气遇到了卫洲被人救了上来，而是摔下去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雪窝，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过路的农户发现。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时，瘸了腿，毁了脸，身子骨也被彻底冻毁了。
郑芸菡呼吸时都带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说，郑姝兰不是庶女，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后她满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伤气得发狂。
郑瑾修他们刚开始还心怀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郑老夫人和郑鸿也重重罚了他们，说会将郑姝兰送走。
可后来姨母出事，郑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开始劝她放下过去，劝她怜惜郑姝兰凄苦，他们心疼郑姝兰替她取血求药的大义，喜爱她轻言细语的温柔，而因毁容断腿困在后宅，又失了至亲姨母性情大变的她，就成了人人厌恶的存在。
最初的争执，次次摔门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懂事”，后来她看明白了郑家凉薄，只想要远离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来指责她，说她出现在外面会连累了郑姝兰的名声，让郑家遭人耻笑。
他们断了她跟外间的联系，取走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将她关在废弃的院子里不见天日。
她脸上起满脓疮，苟延残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
外间郑鸿高升，郑瑾修名冠京城，郑姝兰更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成为人人称羡的才女，连陆执年都为她悔婚对她倾心。
郑芸菡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她说她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们说此事传扬出去会让郑家名声有瑕，我阿娘也会被人嘲笑，所以才对外说郑姝兰是我母亲身边良奴所生的庶女。”
卫洲眉心皱了起来：“他们说，你就答应了？”
“所以我蠢。”郑芸菡红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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