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仲夏夜。
穆流莹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掉漆的诺基亚手机，看着信息栏。
倒数第二条短信。
2015年5月12日14点26分09秒：“囡囡，妈买来了北海的车票，开不开心？”
倒数第一条短信。
2015年5月12日22点59分22秒：“囡囡，妈挺不住了，你和恒瑄要好好的。”
六年前的一场大地震，她收到了母亲此生最后发来的两条短信……
穆流莹攥紧手机，神情苦楚地把高脚杯内的红酒一饮而尽。
这时，门外传来开锁声。
穆流莹敛了神，将诺基亚放回了抽屉，走出卧室。
带着金丝眼镜的虞恒瑄走了进来，白皙无尘的衬衣隐约带着消毒水的气息。
“回来了，今天的学术会议进展怎么样？”穆流莹走过去，帮他准备拖鞋。
虞恒瑄神色淡淡：“嗯。”
穆流莹噎住，看着虞恒瑄淡漠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问得荒唐。
虞恒瑄身为北海医院最年轻有为的脑科医生，这次代表医院面向国际发展开学术交流，他怎会允许自己出错？
眼见虞恒瑄要进侧卧，穆流莹有些迟疑地叫住他。
“关于离婚的事情，我们能再谈谈吗？”
虞恒瑄关门的手一顿，抬眸扫了她一眼。
“一没财产纠纷，二没孩子抚养权问题，还要谈什么？”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寡淡。
穆流莹的心一阵涩痛，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六年婚姻，一朝崩盘，虞恒瑄连商讨的机会都不愿给她，直接下达了死命令。
这些年的感情，都不算数了么？
穆流莹眼底的闪过一丝苦涩，轻声问道：“月中是我妈的忌日，你陪我再回老家看望她一次，好不好？”
虞恒瑄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后回道：“月中我要下乡义诊，为期一月。”
穆流莹愣住，一时间未尽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头。
“你明知道……”
虞恒瑄打断了她：“早点分开，也就不用在你妈坟前演戏了。”
明明是平淡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却如钝刀狠狠割过穆流莹的心扉。
她默默地攥紧手指：“是我想多了。”
相恋三年，结婚六年，整整九年的感情，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成了漫不经心的存在。
这夜，虞恒瑄跟以往一般睡在侧卧，穆流莹则独守空房。
天亮，穆流莹如常起床准备早餐。
虞恒瑄一直都有胃病，她特意熬了养胃的小米粥。
这才刚刚摆碗筷，就看见一身白衫的虞恒瑄径直走到了玄关处，看都没往餐桌上看一眼。
“恒瑄，空腹上班对胃不好……”
她的话还在嘴里，门已砰然关上。
穆流莹僵在原地，一时间五味杂陈。
突然，她心口传来一阵悸痛，端着碗筷的手突然止不住颤抖。
砰！
瓷碗落地碎裂，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穆流莹弓着身子蜷缩着蹲下，涌着痛意的眼眸逐渐变得浑浊迷离。
她竭力保持着清醒，跌跌撞撞从药箱中翻找出一个维生素瓶，干咽几颗白色药片。
良久，她打开手机音频，开启录音模式。
“今天是2021年5月2号，我和顾先生的婚姻还剩最后十天18小时37分20秒。”
“也是我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第二十二天……”
早晨九点。
穆流莹到了医院，换上了护士服，准备开始工作。
以前她是手术室主刀医生的黄金搭档，自从身体出现异常状况后，她便回药剂科做了个普通护士。
“穆流莹，脑肿瘤科需要碘伏消毒水，你送过去吧。”护士长陆洋对穆流莹吩咐道。
穆流莹应声，推着车往电梯方向走。
走廊墙面高挂的荣光栏上，为首的主任医生栏里贴着虞恒瑄身着白大褂的照片，看得穆流莹有些出神。
虞恒瑄总是这样，不管是当年在医学院，还是如今在北海医院，都是众星捧月的佼佼者。
电梯打开，穆流莹推着车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电梯里。
她抬眸正要打招呼，看到虞恒瑄身边的白欣妍后不由得一愣。
白欣妍是她们大学时的校友，毕业后回了她老家的医院工作。
“顾大医生，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不见不散。”
白欣妍对虞恒瑄笑着说道，眼眸明媚。
她没有认出戴着口罩的穆流莹，只随意扫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穆流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电梯。
“这些是给你们科室的药。”她对虞恒瑄说道。
虞恒瑄低头看着手中的病例夹，眼皮都没抬：“嗯。”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穆流莹看着他的侧颜，忍不住问道：“白欣妍……来你们科室了？”
虞恒瑄合上病历夹，嗓音清冷：“她来进修。”
言简意赅，让她无话可接。
电梯门开，虞恒瑄率先迈着长腿走出去，穆流莹扶着推车缓缓跟在后面。
跟这边的护士交接完工作，穆流莹深深的看了眼虞恒瑄的诊室，默默回了自己的岗位。
转眼到了下班的时间，穆流莹和同事道别后正往外走。
天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在炎热的仲夏天显得愈发沉闷。
她突然想起虞恒瑄今天出门没有带伞，便拿着伞准备去他诊室。
手机震动两声，传来了虞恒瑄的短信。
“今天我不回去。”
穆流莹呼吸一滞，手中的伞宛如烙铁般灼烧。
隔了一会儿，她回了信息：“好，你胃不好，记得吃饭。”
消息发过去，如石沉大海，再无一丝回应。
穆流莹怔怔地站在走廊上，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白欣妍在电梯间说过的话和虞恒瑄刚才的短信内容，不可遏制地在她耳畔交替回旋，刺得她神经一痛一痛。
突然，一阵电击般的悸痛自太阳穴传来，靠药压制下来的病症几乎就要发作。
穆流莹连连深呼吸调整情绪，然后撑开伞走进雨幕。
到家后，她开始收拾屋子，整理卫生，再做晚餐。
做好后，穆流莹习惯性摆出两幅碗筷在餐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
只是她的视线带着几分茫然，一时间也想不起自己在等什么。
看着餐桌对面的空碗筷，再看到吧台上摆放着的婚纱照，穆流莹终于想起她是在等虞恒瑄回来一起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