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我从李姨家出来往回走。
还没走近就看见我家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
「江家媳妇儿生了。」
「才两个月就生了?」
「什么才两个月!看那肚子,我还以为八九个月。」
「听说他们家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
产婆苍白着脸,从我妈房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众人好奇地拉着产婆想问个究竟。
产婆好像被吓破了胆,裤子湿了一大片,甩开拉着她的袖子的手跑了。
我爸黑着脸把围观的人驱散了。
只有一个戒疤和尚看了我家很久才走。
他穿的很是怪异,黄色的僧袍外披了件青色的道袍,左手拿着金钵,腰间却别着把拂尘,显得不伦不类的,颇有股疯劲儿。
发现我在看他,他也转过头朝我做了个揖。
「安安快进来。」我爸朝我喊道。
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哆嗦。
我妈生了。
怀胎三月,生了个会动的肉块。
那肉块发着腥臭,像虫子蠕动前进,爬行过的地方都留下一滩黑红的液体。
我妈刚生产完,身体还很虚弱。
她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尽是癫狂的神态。
「我的乖儿子,我的乖儿子哟。」她抱着那肉块亲了几口,又举着给我爸看,「快看我们的乖儿子,他多可爱呀。我有用的,你别不要我。」
我奶吓得退了好几步,拍着自己的心口骂我妈,「该死的,吃了我那么多好吃的,就生出来这么个鬼东西!」
「我那十六个南瓜哟,太可惜了。」
我妈怀孕那两个月吃了我奶十六个南瓜。
我爸举着棍子把那肉块挑起,又狠狠摔在地上,打了好几棍子。
直到它再也不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隐隐约约中我好像在那肉块中看到了我妹的脸。
4
生了那诡异的肉块后,我妈就不行了,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只能偶尔得到一碗稀米粥。
她的肚子像被撑松的气球,松松垮垮地搭腰上,收不回去。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布满血丝,她死死掐住我的手问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可不能死,我还没有回家呢。」
「你去给你爸你奶说我还有用,我还能给他们家生儿子。」
我想到今早在饭桌上听到我奶说我妈已经没用了,吃什么都是浪费,要重新给我爸找一个能生儿子的。
我贴近她的耳朵,对她轻轻地说,「你回不去了。」
听到我的话,她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嘴里叫着「妈妈救我」。
那天晚上我妹也叫了很久的「妈妈」。
今晚是我妹回煞的日子,我老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出去躲一晚。
我刚一出我妈房间,就看到我奶正死命地拍门,悲拗地喊着,「儿子你不能把妈丢下呀,妈可是对你最好的人。」
「你怎么能把门锁了?今天可是那死女子的回煞日!」
「妈会死的!」
他们俩一早就知道今天是我妹回煞的日子?
我来不及多想,看着渐黑的天色,把心一横避开我奶躲进了柴房。
夜晚很快来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阴冷的风习习吹来,我的眼皮却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
直到一阵怪异的笑声将我从这浓重的睡意中吓醒。
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我妈尖利的叫喊声。
我妈好像在地上打滚,乒乒乓乓地碰倒了一大堆东西。
我奶似乎也在旁边哭着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妹的笑声,她娇笑着问,「你们知道我姐我爸在哪里吗?我把弟弟招来啦,带给他们看看。」
她的声音变了调,拉得很长,又带着股阴寒的气息。
没有人回答。
我屏住了呼吸,心狂跳起来。
隔了好一会外面都没用动静,正当我要放松时,门突然响了起来。
「姐姐你在吗?快开门呀,我把弟弟带来了,你快来看呀!他很可爱的。」
木门被拍得「哐哐」直响,扬起灰尘,摇摇欲坠。
我妹的声音徒然拔高,狷戾刺耳。
我背冒冷汗,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拍了很久的门,我都要担心这门撑不了多久时,外面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壮着胆子往门口看。
窗户透过一缕白光。
天亮了。
我松了一口气,为了保险起见又在柴火堆里躲了一会儿才出来。
我手脚都软了,强撑着打开了门。
「嘻嘻,我就知道姐姐在这里。」
光亮消失了,门外依旧是浓重的夜色,还有……我妹溃烂的脸。
5
我被吓晕了过去,可能是我妹还尚存一些人的理智没有伤我。
我爸是第三天的正午才回来的。
太阳毒辣辣,他汗流浃背地带了三口棺材,却只有一口派上了用场。
我妈死了,尸体已经奇形怪状了。
我奶不知道为什么却活了下来,但性格变得怪怪的。
她一拐杖敲在了我爸的头上,对他破口大骂「没良心的狗杂种,连你老妈都要害。」
「为了讨村口寡妇的喜欢,你就做这么没良心的事。」
「不就看我老了没用了,就想趁机扔掉。」
「砍脑壳的,你以后有了儿子他也会有样学样的。你会遭报应的。」我奶越说越生气,追着我爸打。
我爸被打得抱头鼠窜。终是忍不住了,抢过我奶的拐杖给她一把撅断,「闹够没有,都说了我是不小心的,我以为你先走了。」
我奶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的筋直跳,怒气冲冲地厨房提了两把刀要砍我爸,「今天就送你这个龟儿子上西天,还敢给老子乱扯。」
看到我奶手里的刀,我爸下意识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夺过我奶手里的刀就要去刺她。
「施主且慢。」一根棍子样的东西打中了我爸的手腕,我爸吃痛,手一松刀掉在了地上。
那天打量我家的怪和尚款步朝我们走来。
他对我爸说道,「我三日前瞧施主一家眉宇间绕团黑气,似是被邪祟缠上了。但这是施主一家的因果,我本不应横插一脚。今日我本要离开此地,却遇上了山石挡路。」
「阿弥陀佛,我也在无意中参与到了施主一家的因果中,想必是菩萨不忍看施主一家遭难,特意让我遇上了。」
我奶刻薄地叫喊起来,「你这和尚穿得乱七八糟的,能是什么正经和尚吗?莫不是来讹钱的。」
我爸犹犹豫豫地搓着手,问和尚是否要收钱,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立马跪地抱着和尚的腿,大呼「大师救命」。
我奶还在旁边骂,和尚围着我奶走了一圈,将桃树枝挽了个手环套在我奶的手上。
那手环松松垮垮地套在我奶手上,看着就不太牢固。
我奶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令堂是煞气入体,所以焦躁易怒。等灭了那凶煞,令堂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和尚解释道。
我爸一听这个,觉得我奶既然被凶煞附身了,还是砍了她比较稳妥。
最后他被和尚一通教育。
我把我奶送去了她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和尚在我家后院乱逛。
和尚见我在看他,直接朝我走了过来,颇有些疑惑地问我,「女娃你为什么要戴死人的灵牌。」
「这东西可不能乱戴,你戴足了天数是要嫁给他的。」
他指着我藏在衣袖下的玉牌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昨天躲煞,你明明都藏得很好了,却还是被你妹妹找到了,因为你妹妹就是顺着这牌子找到你的。」
6
我被和尚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还是有点不愿相信李姨要害我。
我爸被和尚派去找我妹的尸体,找到后吊在房梁上,用做悬尸驱煞。
我妹被风吹得摇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
和尚又让我去集市上买干螺壳、大公鸡和蛇壳。
我不敢耽搁,早早动身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将这些东西买齐。
和尚又问我们要了生辰八字和穿过的鞋。
趁我爸去找鞋的空档,我问和尚:「你是不是要杀我妹。」
我急切地想把我妹的遭遇都告诉他,告诉他我妹自小就命苦,可不可以不要让她魂飞魄散,让她安心去投胎就好了。
和尚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我的头,「女娃莫要着相了。你想放过她,她可没想过放你。如果不早点除了,不出三日你们全家都会死绝」
「人一旦成凶煞,心性和在世时是大不相同的。」
看我爹取鞋回来了,我只好闭了嘴。
和尚说要用我们身上的三把火克我妹的煞。
我实在不愿意害我妹,将我偶然在书房上看到的八字报了上去,拿了双我妈穿过的鞋。
我爹平时也不怎么关心我,哪里会晓得我的八字是不是正确的。
和尚用蛇壳紧围着我们的鞋,再将干螺壳击碎。
又掐着一只鸡的喉咙,将它割破,放地让它自走。
鸡流着血颤颤巍巍没走几步就倒地了。
但方向始终和我家的方向不一样。
如此来了好几遍,终于在第五只鸡倒地时成功了。
和尚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像比我们还高兴,叮嘱我们,「我两日后来看你们。」
「切记三件事,第一尸体绝对不能取下。」
「第二天黑了之后立刻回家。」
「第三不能把我今天驱煞的方法告诉外人。」
和尚说完就离开了,我爹也回他自己房间了。
我惴惴不安地回到卧房。
躺在床上一合眼,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在我脑里乱飞,我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去厨房给自己炒了碗米饭,加了足足五个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
我奶闻着香味从窗户探了个头,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我手里的碗,「乖孙给我吃一口呗。」
我没理她。乖孙这个词倒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以前都叫赔钱货的。
她咽了几口口水,继续求我,「给我吃一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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