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穆良玉就见祝怀征瞬间沉下了脸。
“和离？”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穆靖手捏紧成拳，冷声控诉。
“这三年，我妹妹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人人称她王妃，可她却过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只能日日看着你跟其他女子浓情蜜意。”
“她为你卸下战甲穿上素衫，洗手作羹汤，样样尽心尽力，甚至为你差点丢了性命！只盼能将你顽石一般的心焐热！”
“可你呢？欺她，辱她，轻贱她！”
穆靖越说越愤怒：“三年前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令吾妹沦落至此，穆靖悔不当初。”
穆良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穆靖身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般难受。
她红着眼开口：“哥……不是你的错，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穆靖却听不见。
他极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又转为漠然语气：“只盼王爷签了这字，此后，我们穆家与永安王府恩断义绝！你与我妹妹，自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祝怀征眼中滔天怒意化为冷笑，声音里尽是嘲讽。
“穆良玉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所受的一切便与人无尤。”
“更何况你们把本王当什么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你们穆家自己求的，既如此，再不愿也给本王自己受着！”
穆良玉看见哥哥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道：“够了，祝怀征！”
但那如秋叶般苍凉的声音悄无声息散去，不起波澜。
祝怀征说完拂袖而去。
穆良玉固执地留在原地想要握住穆靖的手，想要留在他身边，却只是徒劳无功。
哥哥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若是知晓，哥哥又该怎么办……
随着祝怀征远去，一阵强烈几乎撕碎灵魂的引力传来将她拉离，她瞬间出现在近月楼门口。
耳边传来众人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刚才那个残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穆靖？他竟敢让永安王跟她妹妹和离？！”
“他自己被太傅千金退婚就罢了，竟然连妹妹的姻缘都不放过。”
穆良玉神魂一震，哥哥被退婚了？
她竟毫不知晓……！
“要我说，这个哥哥倒比妹妹识趣的多，知晓自己一个残废配不上名满盛京的太傅千金，也不纠缠，就那穆良玉不要脸，仗着家世求皇上赐婚！”
这时，林邺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群人做鸟兽散。
祝怀征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二楼包厢位置。
“穆良玉人不在手段倒是不少，先是夏英，又是穆靖，不就是想逼我去镇国寺把她接回来？”
他脸上的嘲讽愈深，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定定看了他许久的穆良玉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她不明白，上天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跟在祝怀征身边，难道就是想让她更深刻的了解祝怀征有多厌恶她吗？
林邺皱起眉，走近祝怀征：“你不是一直想摆脱穆良玉，方才为何不签了那和离书？”
祝怀征倏然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和离了让你娶她吗？”
林邺也冷下眉目：“王爷慎言！”
两人正对峙着，突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边疆急报！快快让道！”
这种急报都是进宫直接呈给皇上，就算祝怀征贵为楚国最尊贵的王爷亦不能私自探听。
穆良玉就看见祝怀征蹙了眉，随即对着身后的卢风道：“回府。”
刚踏进王府厅中，穆良玉眼中撞入一道纤弱身影。
苏清荷？
穆良玉又倏地转头看祝怀征，眼睁睁望见他敛了脸上戾气，温柔问：“清荷，你怎么来了？”
苏清荷盈盈一笑，我见犹怜：“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便来看看你。”
月下清影，祝怀征与苏清荷坐于庭院中。
苏清荷纤手抚琴，祝怀征手持一只玉笛。
琴瑟和鸣。
穆良玉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祝怀征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祝怀征。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祝怀征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祝怀征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穆良玉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祝怀征爱的那种女子。
穆良玉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祝怀征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穆良玉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穆良玉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穆良玉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祝怀征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穆良玉跟着祝怀征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祝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祝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穆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祝怀征沉吟一瞬：“穆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穆明修吧？真是无用。”
穆良玉一顿，说是穆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穆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穆良玉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祝怀征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祝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怀征，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穆良玉？”
穆良玉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祝怀征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穆良玉，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祝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祝怀征毫无半分迟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似乎还觉得不够，祝怀征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祝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祝怀征识相地沉默。
祝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祝怀征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祝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祝怀征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穆良玉一路跟着，看着祝怀征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祝怀征，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祝怀征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祝怀征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祝怀征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祝怀征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祝怀征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穆良玉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祝怀征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祝怀征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祝怀征，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祝怀征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祝怀征入寝后，穆良玉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祝怀征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穆良玉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穆良玉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穆良玉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祝怀征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穆良玉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祝怀征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祝怀征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祝怀征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祝怀征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穆，叫……穆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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