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霜寒露重。
郡主府。
凌琛满身寒意，用力推开寝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清婉的事是你做的？”他眉眼间压着沉沉的怒意。
桌案前，抱着手炉的袁芝瑶转过身，淡淡道：“是，我让人去警告了她。”
大街小巷，凌琛和清倌李清婉的风流韵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凌琛刚入内阁，正得圣宠，此事若是传入宫中，只怕会惹的龙颜震怒。
话落，她抬眉看向凌琛：“阿琛，你以前不去那种地方的。”
“不可理喻。”凌琛径直与她擦身而过。
袁芝瑶细细地品味着这四个字，心一阵阵的抽痛。
她按住了心口，这时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的蹭了蹭她的手心。
是雪球，一只波斯猫。
是八年前凌琛不远万里从西域带来送她，说这只猫的眼睛像极了她，清澈明亮。
如今猫已经老了，不似从前活泼，他们二人也不复当年了。
雪球朝着不远处轻轻‘喵’了一声，袁芝瑶循声望去。
桌上是早已经凉透的药婉。
袁芝瑶自幼体弱，一直靠着汤药调理。
“雪球……谢谢你……”她轻轻地摸了摸雪球。
她还记得，从前的凌琛一日不亲自见她喝药，便寝食难安。
可不知从何时起，对于此事，他再没问过一句。
也是，他现在手握重权，是锦国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是无数女子倾慕的对象……
可却早就不是当初清晨策马，踏着晨露，去城外为她折第一支杏花的少年了……
凌琛换了一身衣服后，又离开了，就连看到桌上的药碗，也是一脸的冷漠。
终归这次是碰到了他心中那个不该碰的人……
一夜没睡。
翌日清晨，侍女小桃匆匆而来。
“郡主！”
袁芝瑶抬头，轻声道：“怎么了？”
“刚才府中的下人出去采买，听到外面到处在传……在传……”
“在传什么？”
小桃犹豫几番，如实禀报：“说您不能生养，仗势欺人，恶毒善妒，肆意欺压无辜百姓。”
体弱……不能生养……善妒……
句句属实，也字字诛心。
袁芝瑶低下头没有说话。
小桃却愤怒至极：“当年若不是夫人您执意要下嫁来到凌家，凌家哪有今天！如今飞黄腾达了，大人居然……”
“小桃！”袁芝瑶皱了皱眉。
小桃自知失言，只好讪讪住嘴。
袁芝瑶摸了摸怀中的雪球：“没关系，等过些时间，就没事了。”
这些年，妒妇的名头，袁芝瑶早就已经习惯了。
小桃见袁芝瑶情绪低落，便提议道：“郡主，听说如今龙泉寺的枫叶正红，我们去瞧瞧？”
袁芝瑶本想拒绝，可是看着小桃担忧的眼神，不忍拒绝，应了下来。
“那我去叫车夫套车！”
小桃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
马车一路摇晃往龙泉寺而去。
龙泉寺门口。
袁芝瑶下车，正好遇上对面马车的一女子也下来。
那女子一身浅蓝色衣衫，面色清若芙蕖，举止落落大方，引人侧目。
那女子瞧见了袁芝瑶，上前盈盈一拜：“姐姐。”
“住嘴！谁是你的姐姐？”小桃厉声喝止，“一个花楼女子，别脏了我家郡主的眼！”
袁芝瑶一怔，很快了然：原来这就是李清婉。
那李清婉神色不改，道：“凌郎已经为我赎身，婉儿如今已是平民之身，唤您一声姐姐如何不对？”
“还是说，夫人的身体撑不到喝我入门茶的那一日？”
此话一出，袁芝瑶脸色微变。
她按住暴怒的小桃，扫了眼身后的粗使婆子，淡淡道：“给我掌嘴！”
第二章
话落，袁芝瑶转身往寺内而去，身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龙泉寺后院。
秋风凌瑟，枫叶漫天，红如残阳。
袁芝瑶穿着白色披风，站在枫树之下，任由残叶满肩。
远处传来隐隐的钟声，似将往事荡回。
“瑶儿，我以后每年都会陪你来这里……”
“瑶儿……”
残叶在指尖被碾碎，曾经的誓言好像也烟消云散。
袁芝瑶拢了拢披风，正欲离去。
“姐姐。”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袁芝瑶回身，一身青色长袍，眉目温润的男子正立于不远处。
“小瑾。”
来人正是当今五皇子，袁瑾。
袁瑾缓步上前，看着她孤身一人，皱起了眉：“今年，他又没陪你来吗？”
袁芝瑶微怔，不答反问：“这几年，倒是年年遇到你？”
“生来本是常红叶，一染相思便不同。”袁瑾一笑，“我还记得，这是姐姐最喜欢的诗，也是我最喜欢的。”
袁芝瑶眸色一暗：“今日天凉，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宫吧。”
袁瑾看着那背影远去，久久未曾离开。
郡王府。
袁芝瑶困倦的缩在榻上。
昨夜凌琛一夜未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郡主。”小桃进来，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
“昨日龙泉寺门口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说您心狠手辣，欺压百姓。”小桃满脸气愤，“打就打了，难道打不得吗！”
“郡主，我再派人去教训她一下！”
袁芝瑶摇摇头，只道：“清者自清，何须多言。只要她不再传和凌琛的事就好。”
话落，她靠在软塌上缓缓闭上眼。
她的身子不允许她过于动情绪，不就是被冤枉吗？这些年，都习惯了。
傍晚。
门房来禀，说凌琛回来了。
袁芝瑶忙起身去迎接，到了门口，却空无一人。
小厮忙跪下道：“郡主，大人他……带着一女子去了西院的藏春阁。”
袁芝瑶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去藏春阁。”
一路上不少异样的目光袭来，袁芝瑶仿佛都没有看见。
她径直来到藏春阁，还没进门，就看到凌琛出来。
两人相视。
“郡主，你有没有觉得你变了？”凌琛却先声夺人，“你何时变得这么嚣张跋扈，蛮横无理。”
变了？
袁芝瑶被这句话打的猝不及防。
变得到底是谁？
从前凌琛私下又何曾唤她郡主。
咽下喉中苦涩，袁芝瑶看着他：“她顶撞皇室，出言不逊，按律法应鞭笞一百，游街示众。我只打了她十巴掌，你是觉得轻了吗？”
凌琛的脸色微沉，遂冷声道：“那我让她以后住在府中，郡主总管不了吧。”
袁芝瑶脸色霎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凌琛看着她苍白的脸，放软了声音：“郡主，你是我的正妻，这一点绝不会变，你为何总要和一个歌姬过不去？”
袁芝瑶仰头看向凌琛熟悉的脸，却骤然觉得陌生无比：“所以，你将她接进来是怕我害她吗？”
“来人，送郡主回去。”凌琛显然是没了耐性。
如今连哄骗一句他也嫌麻烦。
袁芝瑶眼眸微垂：“我自己会走。”
回到孤寂的寝房。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雪球慢慢走到她面前。
轻轻抱起雪球，袁芝瑶坐回榻上。
“八年，也只有你没变。”她嘴角勾起苦笑。
一阵寒风吹来，袁芝瑶猛地咳嗽了起来，。
第二日。
袁芝瑶才起身，小桃就来禀报：“郡主，王妃来了。”
母亲来了，袁芝瑶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门外，一华服中年女子带着一白发老头走了进来。
“瑶儿，这是我为你寻的名医，你快来看看。”
袁芝瑶知道自己犟不过母亲，只好顺从的伸出手腕。
大夫隔着丝巾摸脉，面色越来越凝重。
片刻后，他收回手，叹了口气：“草民无能，郡主寒气入骨，此生只怕无法有孕了。”
话落，身后传来响动。
袁芝瑶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是凌琛！
第三章
“母亲。”凌琛微微躬身行礼。
八王妃不曾想凌琛会出现，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她忙转头对着侍女道：“春分，送大夫出去。”
春分应声，引着大夫出去。
八王妃神色如常的笑着道：“看来外面的话也当不得真，这大夫不过徒有虚名。”
凌琛闻言未语，只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屋内静了下来。
这时，袁芝瑶咳了咳，起身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我先送母亲回去。”
凌琛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出府的路上，八王妃安慰她：“江南那边有位神医，极善妇科，下次母亲便将他请来。”
袁芝瑶喉咙一哽，不想让母亲的希望落空，哑声道：“好。”
秋日的阳光撒落在她全身，却越发寒冷。
八王妃看着女儿身上厚重的大氅，不由心疼：“是为娘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你现在都不能为凌家开枝散叶……”
“若是有个孩子，你和凌琛之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
八王妃说着，眼眶微红。
袁芝瑶心中一涩，这段时间外面的风言风语，母亲想必也知道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