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词以为自己早就被伤到麻木。
但此刻，却又好像从头到脚被凌迟般，摧心折骨！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却任何人都不信她。
最爱自己的家人，自己最爱的沈长策……全部抛弃了她！
哀莫大于心死。
从小到大，为着苏家长女的称号，苏秋词逼迫自己懂事，乖巧，苦心钻研医术，继承衣钵，想做一个合格的女儿，姐姐。
可最后……却沦落个众叛亲离。
第一次，苏秋词感觉好累。
她拍了拍小六的肩膀，走到他身前，对着父母慢慢跪下——
“一拜二老生养之恩。”
“二拜二老教授医术，为师之恩。”
一拜一叩首，到第三拜，苏秋词哽了很久才说：“第三拜……女儿拜别父母，此后再不能伺候父母膝下，盼长岁安康，无病无灾。”
头，重重磕在地上。
眼泪砸在地上，湿润了青砖。
苏秋词慢慢站起身，没再看府内其他人一眼，带着小六，挺直背脊走了出去。
沈长策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心脏没来由的抽紧了瞬。
这时，苏晚玉突然开口：“长策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将姐姐害我的事说出来，却伤了她的心……”4
沈长策替她挽了挽鬓边被风吹乱的发：“是她做错事，你没错。”
可这话出口，他便愣了。
苏秋词当真会做出这种事吗？若不在乎亲人，当初苏家蒙难她都已逃走，又何必寻了证据来为苏家正名？！
沈长策想不通。
经此一事，沈长策和苏晚玉的婚事也只能暂停。
锦衣卫指挥府内。
长公主看着沉思的沈长策，肃声开口：“好日子都已选出来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与晚玉的婚事你到底打算何时继续？”
“母亲，你觉得苏秋词是什么样的人？”
闻言，长公主愣了下：“愚孝，固执，但是个好妻子。”
沈长策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我一直以为母亲你不喜欢她。”
“那是因为你不喜。”长公主眸色淡淡，“你问这些做什么？”
沈长策摇了摇头，鬼使神差的问：“那晚玉呢？”
“我说了你的妻你自己喜欢便好，我是你母亲，会为你的喜恶改变自己，你可明白？”
长公主扔下这话，便起身离去。
沈长策却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书房门被敲响，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单膝跪地。
“指挥使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沈长策眸色一凛，立刻起身前往。
而此时，城外破庙。
天空下着大雨，冷风呼呼往里吹。
苏秋词失魂落魄了好几天，一直都是小六在照顾她。
小六看着一声不吭的她，担忧不已：“小姐，你不顾自己的身子，连苏家也不管了吗？”
苏秋词心一跳，抬眸看向小六：“你什么意思？”
“苏大夫南下之时，治疗瘟疫的法子晚了一步研究出来，没能救回邻国重臣性命，如今皇上下旨要诛苏府全族之命，维系两国邦交！”
苏秋词脑海一片空白。
世道艰难，人分三六九等，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行医救人也成了错事！
她父救了瘟疫中的万万人，却比不过一人之命！
苏秋词什么都顾不上，匆匆往苏家赶去。
到时，苏家大门紧闭，她心里不安蔓延，往里面走去。
就见苏父和柳氏跪在正堂，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人高举绣春刀对准苏父的脑袋——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第10章======
苏秋词目憎欲裂，双眼通红：“父亲！”
她嘶喊着想要上前，却只来得及接住父亲倒下的身躯。
双手上，蔓延开来的鲜血温热！
柳氏被压着跪在一旁哭喊：“夫君，夫君！”
她想要挣脱桎梏的手，爬向苏父，却只能被按在原地。
苏秋词泪眼朦胧，凝望着怀里苏父未凉的尸身，慢慢落到动手之人手里那滴血的绣春刀，和他们身上的飞鱼服。
为什么又是锦衣卫？又是沈长策！
就在这时，锦衣卫再次举起绣春刀，直指柳氏！
苏秋词心慌意乱，朝着柳氏跑去：“母亲……”
却被锦衣卫拦住。
挣扎间，柳氏朝她看来，眼里有歉疚，更多的却是复杂。
“秋词，是娘对不住你，求你护着晚玉，不管如何，护着她——”
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温热的血溅上脸颊，苏秋词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声。
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氏倒在地上，瞳孔涣散，再无声息……
苏秋词觉得耳边都安静了。
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泛着瑟瑟寒意，一步步朝她走来。
苏秋词没有半点逃的想法，父母在眼前被杀却无力救，她枉为子女！
她缓缓闭上眼，等着死亡来临。
只听“噗嗤”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却没感受到痛。
苏秋词迷茫睁开眼，就见不知何时跟来的小六，挡在她面前，而他心口，正插着一把绣春刀！
刺目的鲜红血色染红了衣襟。
他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的：“小姐，快……走。”
苏秋词浑身都在抖，手足无措：“小六……”
小六往外推着苏秋词，可太疼了，他挨不住，随着力气一点点消失，栽倒在苏秋词的怀中！
小六低头看了看自己，眼里满是庆幸：“还好，我现在……不脏。”
苏秋词再也忍不住眼泪，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要是当初她没有把小六带回来，他还是那个小乞丐，就不会这么死去……
小六摇了摇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呕出来一涓涓的血，最后他用尽力气掏出腰间的玉佩，想要递给苏秋词。
然而，却在抬起的那刻，骤然砸落了下去——
“小六！小六你别走……”
她没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小六了！
可怀里人再不能回应她一声。
沈长策赶到时，就听到苏秋词的哀泣。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就看到锦衣卫拽着她，就要动手。
“住手！”1
沈长策厉声喝止，上前护住苏秋词，“她早被逐出苏家，不必杀。”
随后，他将满身血污，神色呆滞的人带回了指挥府。
自始至终，苏秋词都没开过口，只死死攥着掌心那枚玉佩。
沈长策吩咐丫鬟，好生照料她，便要离去。
出门之际，背后忽然响起苏秋词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沈长策呼吸一滞，回头就对上苏秋词死寂的目光。
这一刻，他竟有些不敢直视，沉默逃离。
门外，夏花璀璨，却耀眼不过那满地的血河！
苏秋词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流下。
没过多久，苏晚玉来了。
她穿着华丽衣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十个丫鬟，一副正妻之态，不见半点悲伤。
苏秋词颤了颤手指：“你知道爹和娘都死了吗？”
“知道啊。长策身处其职，迫不得已！我理解他。”
“理解？”苏秋词心口一片雪凉，只觉悲哀。
她的亲妹妹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连杀父杀母之仇都不在乎！
“是啊，若是父母还在，他们也会理解我的，对吗，姐姐？”
苏秋词手紧攥成拳，最后无力的松开。
母亲临死前的话语一遍一遍萦绕在耳，她不得不承认，苏晚玉说的是对的。
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对她的宠溺，几乎到了极致！
“你出去吧。”苏秋词不想再看到她。
苏晚玉也不想多留，只是在临走前，将带来的粥放在苏秋词面前：“这粥里放了断肠草，姐姐吃下不过半刻钟，便会毒发，却不受苦痛。”
“长策哥哥说了，只有如此才能护住我。姐姐，若父母知道这个法子，也会同意吧？”
听到这些话，苏秋词心里一片寂然。
这就是她母亲临死还不忘嘱咐自己护着的妹妹。若母亲泉下有知，会是何反应？
苏秋词垂眸，最终再没说一句。
从父母，小六死在面前的那刻，这个世间就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
“姐姐明白就好，用过粥，若是无趣，姐姐可出去走走。”
扔下这话，苏晚玉满意离去。
而苏秋词看着桌子的粥，许久没动。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了沈长策的脸上。
她有太多话想说，可他未必想听。
最后，苏秋词寻来张纸，提腕落笔，说出了这些年没说出口的话。
他要用自己的命换苏晚玉下辈子平安，她也同意了，算是听闻沈长策好生安葬苏家和小六的感谢。
写到这儿她手一顿，忆起了七年前那场初见。
身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沈长策年少惊鸿，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
她与家人游玩经过，顺手搭救一见倾心，之后京城重遇，知晓他便是沈长策时，欢喜待嫁……
苏秋词垂眸遮掩起那些情愫，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枚妥帖保存的箭头，摩挲了很久，再次落笔：“过往种种皆流水，不后悔曾救过指挥使，只是如今我把这个还给你……两清了。”
一纸诀别。
写完后，她将信折好，连着箭头一起压在了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