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彦还给宫人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众人脸上喜气洋洋,连带着对兰妃的道贺都真诚了几分。
只有凤仪殿还是那般冷清,恢宏的殿宇与奢靡的装饰终究是死物,没有人气的烘托,更衬死寂。
宫人们安静地干着自己的活,只有殿门外偶尔传来几道笑声。
突兀非常。
佛堂内,我穿着一身素衣跪在垫子上。
紧闭双眼,双手合十。
莲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无声无息地将一件大氅披到了我身上。
她的语气中尽是怜惜与愤怒:「小姐,陛下真是太过分了!」
我缓缓睁开眼,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佛像,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怪他,他只是忘了。」
莲蓬的怒意不消反盛:「今日可是夫人的忌日啊,他却为了兰妃大肆举办贺宴,可曾想过小姐的感受。」
我没有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我娘的面孔。
当年我娘卧病在床,李凌彦身为一朝太子,居然直接跪倒在她的床前。
他的眼神坚定,对我娘说:「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瑶儿,她是我的发妻,也是我一生守护的爱人。如若将来有一日我负了瑶儿,定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原本我的父兄还担心以我懒散的性子在太子府里定会受欺负,听到李凌彦的这番誓言,顿时将一颗心咽回到了肚子里。
随后便毫无牵挂地带着兵远去了边境之地。
就在他们走后的半年,丰国有意发起战事,提出了几项荒唐无理的要求。
其中一项,就是要当朝太子作为人质送往丰国,「学习了解」丰国民情三年。
太子为质,是奇耻大辱,绝对不可能答应。
战事一触即发,边境硝烟眼见就要升起。
那时,是我进宫面圣,请求以太子妃之名,替太子前往丰国充当人质。
没想到的是,丰国也同意了。
李凌彦知道此事后,握着我的手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瑶儿,是我对不住你。」
我很直截了当,对他道:「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延朝的百姓。」
既为太子妃,就要肩负起相当的责任。
我无法眼看着安居乐业的百姓陷入战火的痛苦,更无法眼看着身在边境的父兄陷入危险之中。
可是当我拜别已经陷入昏迷、无力回天的母亲时,还是偷偷流下了眼泪。
当太子妃好累,若我只是父母亲的女儿,兄长的妹妹,是不是就可以躲在他们身后,什么都不用做了?
娘亲,延朝到丰国的路好远,我从未走过那般远的路。
父亲,那里的人都对我不好,皇子公主个个耻笑我,称我为「延朝弃妇」。
兄长,初来乍到的那几个月,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年幼的公主爱从我身上讨乐子,往我的屋子里扔青蛙毒蛇。
莲蓬哭,我也哭。
莲蓬说想回家,我却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回不去的,也不可能回去。
一旦我临阵脱逃,丰国就有像样的理由征讨延朝,所以我不能走。
我只能日夜祈盼这三年能快快过去。
第一年,李凌彦登基。
第二年,我娘去世,我没能为她守孝。
第三年,我回宫,却发现宫中早有了一位与我相像的女子。
终于,我不盼了。
我什么都不盼了。
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神仙一说,不然曾经那许誓之人,早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今我于这佛堂之上,听门外欢声笑语一片,只觉得心如死水。
娘,你后悔吗,后悔当年将我托付给李凌彦了吗?
可是我后悔了,娘,瑶儿好悔。
兰妃的生辰宴我并未出席。
想必李凌彦和她都不愿在这种场合见到我。
而我也不想在母亲的忌日里,身着华衣,在无边孤独的高位上陪笑。
所以当天晚上兰妃会来凤仪殿,实在出我意料。
我正打算歇下,通报宫女却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脚步声杂乱,我抬起头,便看见了兰妃。
她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锦缎裙摆上绣着的莲花随步伐摇曳,勾勒莲芯的金丝在月光下发出隐隐暗光。
她似乎是喝醉了,整个人的重力都压在一旁的彩云身上。
脸上挂着一抹绯红,眼神也迷离。
我连忙屏退了其余闲人,只留下莲蓬一人侍候。
我皱眉问彩云:「不去兰妃自己宫里,来我这儿做什么?」
其实我更想说,按照惯例,她合该和李凌彦一起回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