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闷响，顾昕芷还未近身就被烛阴打落在地，一口鲜血吐出，衣衫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露出小腹的伤口。
那伤口深长，本是已经结痂，可刚才一下，伤口又重新裂开，鲜血缓缓渗出，染透衣衫。
陆羽祥看到那伤口，眼瞳不由微缩了下。
那应该是上次去瀛洲的时候被梼杌所伤，伤口泛着黑色煞气，这才一直反复。
来不及多想，烛阴一声怒吼，整个幽冥殿跟着晃了晃，而后烛阴欺身上前，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一口将顾昕芷吞下肚。
陆羽祥提剑闪身，一剑劈过去，这才打退了烛阴，双方缠斗起来。
烛阴本就受伤，加之陆羽祥身负沉水珠，现在的它根本不是对手，交手片刻，只得灰溜溜沉入血池没了踪影。
见烛阴败退，陆羽祥收剑去看顾昕芷，她脸色苍白，意识昏沉。
他把她扶起来，盘坐运气，帮她疗伤。
伤势稍作好转，顾昕芷缓缓睁眼，脸色却仍是难看。
“你伤势严重，需得卧床休养几日，我带你回孟婆庄。”陆羽祥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可他才刚握住她的手腕，顾昕芷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陆羽祥的手愣在空中，从前，若是他拉她一把，她定能欢喜许久。
可是如今，顾昕芷竟甩开了他的手。
顾昕芷不顾身后陆羽祥有何反应，抬眼看见殿中明台之上，有什么东西熠熠发光。
不知为何，顾昕芷心里抖了一下，跌跌撞撞跑上前，看到眼前零落的残魄愣在了原地。
孟婆残魄为独有的暗夜幽蓝之色，那残魄之上还有顾昕芷熟悉的气息。
是阿娘！是阿娘的残魄！
她的心阵阵发痛，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喘不过气来。
原来阿娘真的已经陨灭，她真的从此没有阿娘会护着她了。
“阿娘——”她痛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跑上明台，用仙力集回那些破散四碎的灵魄：“阿娘，你不会不要顾昕芷的对不对？”
“阿娘，我们回家，我听你的话不会乱跑出孟婆庄了，阿娘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空荡的大殿只剩下她的低泣和痛哭。
一旁的陆羽祥沉默地站在一旁，孟婆乃为尊神，法力之强，修为之高，他亦不曾想孟婆真的会在幽冥道陨灭。
最后，孟婆的精魄化作一块幽蓝晶石，顾昕芷握着那块晶石，一遍遍呼喊着。
直到她声音嘶哑，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她握着晶石，眼神慢慢变得空洞。
……
恍恍惚惚回到孟婆庄，顾昕芷眼中已无一丝光彩。
陆羽祥同她说话，让她休养，她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充耳不闻。
走到孟婆庄，庄里的小厮阿楠见到顾昕芷，忙迎上前：“小主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顾昕芷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眼中希冀：“阿楠，你跟着我阿娘最久了，你快告诉我阿娘怎么才能活过来？”
提到孟婆，阿楠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圈，看顾昕芷哭过的双眼，也是心疼。
阿楠垂眼，摇了摇头。
顾昕芷失望地松手，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我去找冥王，他掌管世间亡灵，定然知道如何让我阿娘轮回重生！”
孟婆庄再往前去，过奈何桥，渡忘川便是冥界。
但是忘川是亡灵之河，等闲活人想要横渡忘川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神仙，也鲜少能有一口气腾云而过的，寻常都是由忘川河畔的摆渡翁摆渡过河。
顾昕芷与陆羽祥一路行至忘川，可是渡口摆渡的老伯却是不见踪影，只有几个亡者在渡口游荡着。
“这不是顾昕芷吗？怎的到忘川来了？”一位老人认出她来，笑意盈盈地凑了上去。
顾昕芷记得，这老伯之前在黄泉同她一直聊天来着。
她冲他淡淡一笑：“老伯，你可知今日摆渡的老翁什么时候来？”
老伯摸了摸胡须，摇摇头：“听人说已经几日不来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顾昕芷眼神一暗，脸色沉了下去。
孟婆陨天之事，黄泉早已知晓，老伯知她伤感，便看向一旁的陆羽祥笑道：“顾昕芷，你身后这位男子该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上神吧？”
“你智取木丹果的事迹，黄泉可是人尽皆知，现上神功力恢复，你们二人何时成亲呐？”
闻言，顾昕芷的身子愣了一下，只是向老伯淡淡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的陆羽祥不由多看了一眼顾昕芷，可是在她的脸上，他已经找不出任何悲喜。
老伯见这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再看忘川，一艘小船缓缓而来。
“诶，顾昕芷你今日倒是来得巧，这船到了。”老伯指着船爽朗一笑。
顾昕芷抬眼，看见船只缓缓而行，抬步走上前去。
可她一下不慎，绊到石头，往前趔趄一下，腹部伤口撞到了渡口扶栏。
“嘶——”她忍不住弯下身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羽祥微微蹙眉，拉过她的手腕想扶起她，可是却被云弋㦊汐躲开。
顾昕芷忍着痛，上了摆渡而来的船只，陆羽祥只得沉默着跟上前去。
摆渡人一身灰袍，头戴斗笠，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黄泉花开花又落，命中注定无良缘。”摆渡人低沉着嗓音。
顾昕芷痴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耳熟，可又记不起来，这话何意，她也不懂。
一旁的陆羽祥微微皱眉，视线却落在忘川河畔，绵延三百里敛蕊不开的彼岸花上。
彼岸花生了叶子，花期却已经零落。
不多时，船行忘川，直至冥界。
顾昕芷下船，直奔冥王殿的方向。
冥界与黄泉不同，冥界无天日，终日与暗夜为伴，四下幽蓝冥火照明。
顾昕芷等在门外，陆羽祥沉声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甚是惹眼。
一位阴差小跑上前，拱手一礼：“对不住两位，我们冥王近日闭关，需得三日后才会出关，要不两位还是改日再来？”
阴差看着眼前的顾昕芷和陆羽祥，总觉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心中不由忐忑。
听说冥王闭关，顾昕芷索性就地而坐，一脸执着：“那我便在这里等冥王出关，我阿娘还等着我去救她。”
阴差一听孟婆，也是猜到了顾昕芷来意，只得道：“孟婆一族与女娲关系匪浅，女娲族人尚且不得转生，何况……”
阴差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后一冷，抬依譁眼正撞上陆羽祥那双冷冽的眸子。
都说孟婆殒身乃是为救替陆羽祥上神取沉水珠的顾昕芷。
想来传言不虚，陆羽祥上神心怀有愧今日方才来这冥界一遭。
阴差想着，把话又吞进了肚子，恭敬道：“冥界地寒，二位还是来殿中候着吧。”
第15章 不入轮回
这一等，便是三日，三日间顾昕芷几乎从未与陆羽祥开口说过话，倒是对冥界阴差友好得很。
听闻冥王出关，阴差忙领着顾昕芷与陆羽祥前去拜见。
行至冥殿，殿中灯火通明，大殿气势恢宏，不同天界仙气袅绕，但也肃穆威严。
冥王一身黑底银龙王袍端坐其上，顾昕芷与陆羽祥行了一礼。
礼方毕，顾昕芷就忙不迭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冥王陛下，我是孟婆之女顾昕芷，我阿娘她仙身殒灭，您掌管九泉，神力通天，能否寻回我阿娘神魂，让我阿娘重入轮回？”
冥王看着顾昕芷，孟婆之女他是见过的，说是痴儿。
但也是孟婆敛了她一缕精魂熬成孟婆汤，普度众生疾苦，说来是个有福泽之人。
可冥王只是叹息一声：“顾昕芷，你可知女娲为大地之母，而你孟婆一族是后土之神？”
顾昕芷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知冥王何意。
“孟婆一族与女娲族人一样，你们生来便是上神，只因你们属五行之外，没有轮回。”
言罢，顾昕芷只感觉脑子好像嗡了一下，不知为何，眼泪潸然而下。
其余的她不懂，但是她知道，不入轮回意味着什么。
没有轮回便没有来世，没有来世便自然陨灭无息。
顾昕芷摇头：“不会的，阿娘说了只有世间大恶之人方才没有轮回，我阿娘一生良善……”
没待她说完，冥王便道：“你阿娘说的是俗世凡人，并非神魔鬼怪。”
“不，我有阿娘残存的精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阿娘复活的！”顾昕芷哭着，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陆羽祥微微皱眉，冲冥王告辞便追了上去。
冥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出了冥王殿，顾昕芷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路回到了忘川，嘴里还喃喃着：“阿娘一定还在。”
她跑着，身子一重，跌倒在河畔。
忘川河水幽碧，其间还有恶鬼魂灵在水中挣扎，鬼形可怖。
顾昕芷被吓了一跳，刚想哭，可脑海中又想起阿娘曾经说的话。
阿娘说，不入轮回的魂灵都会堕入忘川。
她一怔，看了一眼幽碧的忘川水，抬脚就要走下去。
可是下一秒，她感觉身子被人拽住，她回头，看见陆羽祥的脸。
“你要做什么？”陆羽祥的神色一如既往。
顾昕芷挣开他的手：“我不用你管，我要找我阿娘！”
陆羽祥愣了一下，人已经踏入忘川。
忘川里的恶鬼最喜鲜血，顾昕芷方才走了两步，腿就好像被什么重物拖住。
河水向冰渣一样，流过她的肌肤，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
鲜血缓缓涌出，其间恶鬼争先恐后饮血。
尖利的爪子划破她的皮肤，甚至直将她往河里拉，就像要整个把她吞噬。
可是顾昕芷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不顾疼痛，只是执着地往忘川深处淌过去。
陆羽祥抿唇皱眉，说到底，孟婆陨灭与他脱不了关系。
不由多想，忘川掀起一股巨浪，眼看就要把顾昕芷淹进忘川。
“不好！”陆羽祥神色一紧，变出长剑，一剑斩向巨浪。
浪中恶鬼瞬间消散，陆羽祥又向忘川横劈一剑。
剑气穿过顾昕芷的身体不过轻刮了一阵风，而忘川恶鬼尽消，只剩河水呜咽而过。
若是从前，顾昕芷定是欢喜地凑上前，说他厉害，念念叨叨个没完。
而如今，顾昕芷连侧目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一身鲜血的在忘川一声阿娘，阿娘的叫着。
她喊到喉咙嘶哑，忘川之上也未曾有人应她。
终于她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第16章 结魂
忘川河，万古不息，奔流不返，沉没了世间伤恶，引渡众生，可唯独不渡执念。
陆羽祥把顾昕芷从河里抱出来，她的素布裙摆已然被方才那些恶鬼拉扯坏，露出的小腿上还在淌血。
他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忍不住拧眉。
他素来知晓她执着，可亲眼见过以后，才知晓执着乃是一苦。
远处，忘川之上，一艘小船缓缓而来，带着斗笠的灰袍老翁撑着船，放声而歌。
歌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远离爱恨者，无忧亦无怖——”
陆羽祥听着，眉头微微蹙紧。
“上神可要回黄泉？”老翁声音低沉，将船停到岸边，手里的竹篙已被岁月打磨得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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