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完全消退,天边只透出些许光亮,就像在墨汁中混入了白色染料,正一点一点地侵袭黑暗。
柳如檀踏着虚浮的步伐往城外走去,边走边腹诽:“裴闻轩是脑子有问题吗?有什么事在衙门不能说,非要一大早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她重重地打了个呵欠,一抬眼便看到一个亭子出现在路旁。
亭子空无一人,还有一股冷风吹过,柳如檀眉头一挑,对裴闻轩的怨念又增了一分。这家伙自己定的时间,结果自个没到,等会必须得好好讽刺他。这么想定之后,柳如檀突然觉得神清气爽,她在亭子中心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手托着脸看向黑漆漆的道路,那条路仿佛悠远而漫长,只是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清晨的日头看着人畜无害,但晒的时间长了,还是会感觉燥热,柳如檀此时便是感觉到半边脸热得发烫。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腾”地一下跳起,天色已经大亮,太阳火辣辣地挂在树梢头,可压根没看到裴闻轩的身影。柳如檀感觉嘴角抽了一抽,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自己不会是被人摆了一道吧?
等她回到府衙,这个念头直接在她心底坐实了,因为裴闻轩此时正坐在一张石桌前,喝茶。
宋子霖原本站在一旁,正和裴闻轩讨论什么,突然瞟到怒气冲冲走进来的柳如檀,拼命对她使眼色。柳如檀只当没看见,径直走向裴闻轩,将手中的一袋白布包直接扔到石桌上。
“裴捕头,卑职来交差了!”
“哦?交什么差?”裴闻轩扫了一眼桌上的包裹,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杯茶呡了一口。
柳如檀冷哼一声,直接打开布包,一袋黄色的泥土映入眼帘,她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面上挤出一丝渗人的笑,说道:“裴捕头今晨约了卑职在城外六里亭,卑职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可谁想某些人竟然放人鸽子,那我得证明一下自己的尽职敬业。”越说到后边,越感觉她的声音仿若从牙缝中挤出一般。
裴闻轩直接忽视了她的怒气,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云淡风轻道:“哦,是有ᵂᵂᶻᴸ那么回事,今早知府大人临时找我,我就没过去,怎么,你一直等到现在?”
没等柳如檀开口,他又继续说道:“作为江陵府的一名捕快,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而且我约的是卯时,如今巳时已过,你就算是发现我没到,爬也该早爬回来了。”
“我……”一向口齿伶俐的柳如檀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感觉一股郁结堵在胸口。
裴闻轩也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使出沉重一击:“上任的第一天,就敢公然迟到,如果不罚你,衙门内的其他人恐怕也会开始效仿。”
这话一出,将柳如檀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裴闻轩此时早已被千刀万剐。她好看的眸子瞪得浑圆,直盯着眼前这个颠倒黑白的混蛋,实在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无耻的人。
可裴闻轩完全不顾她眼里的怒火,缓缓说道:“今早知府大人吩咐的去义庄查看尸体的事,还没定下人选,那就你吧,当作将功赎罪。”仿佛是怕气不死柳如檀,最后四个字他还特意加重了声音。
随着他的声音闲闲飘来,柳如檀紧攥的拳头感觉就要挥过去了。可还没等她发作,宋子霖急忙跳了出来替柳如檀说话:“头儿,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去义庄那种地方呢?那地方阴气重,还那么远,不太安全吧。”
裴闻轩眉头一挑:“那你也一起?”
这话正中宋子霖下怀,他巴不得和柳如檀一起外出公干,连忙乐呵呵地应了下来,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想打圆场的。
等到裴闻轩离去,柳如檀还没从气愤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气的是裴闻轩竟敢设了一个套等着她钻,震惊的是宋子霖凭什么替自己应承下这个差事。
日光灼灼,她只觉得脑仁生疼。
可另一边,裴闻轩面色凛然地走近正厅,对着案上之人拱了拱手。
“闻轩,事情办妥了?”
“她已经在去义庄的路上了。”
一路上,宋子霖聒噪的声音不断响起。
“小柳,你别动不动就跟头儿闹脾气,毕竟是咱的头儿,他人还是不错的……”当看到柳如檀射过来凶狠的目光后,他及时闭上了嘴,转移话题。
“你知道最近的连环杀人案吗?”
柳如檀感觉有点耳熟,忽然她想起之前第一次去黑店时,店小二就是用这个借口哄她留宿的。
见柳如檀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宋子霖继续说道:“这个杀手丧心病狂,连杀八人,我们出动了很多人都没能抓到他。”
“没有任何线索吗?”
宋子霖思忖了一会,开口道:“要说线索的话,那就是凶手每次杀人都是一招封喉,喉咙处有一条很细很细的伤口,等会我们去义庄就能看到了。”
事实证明,宋子霖没有夸张,当看到尸体上的细长伤口后,柳如檀也不免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能造成这样的伤。伤口非常非常细,却又精准地割断了喉管。
八具尸体没有什么共性,有壮实的男人,也有羸弱的老人,有已婚的妇人,也有待字闺中的少女,凶手杀人似乎毫无差别。据宋子霖所说,就连他们被杀的地方,也都五花八门,有的在阴暗巷子,也有的是在家中被杀害。柳如檀不禁开始疑惑,凶手杀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时半会,她也毫无头绪,俩人记录下尸体的死亡特征后,便打道回府。等回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经大黑。眼看城门就要关上,柳如檀只好先行回去,明早再去府衙复命。
回翠娘所住的村子,要经过一个密林,从前柳如檀每次回去时,几乎都是敞亮的白天,鲜有黑灯瞎火的时候,此时穿行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树叶时不时发出“窸窣窸窣”的响声,在这空旷的林子里,仿若在奏响一曲阴森的歌谣。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杀气环绕,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她,对这种杀气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种隐忍、伺机而动的气息,直觉告诉她,有人跟着她。
她一向不爱带衙门那种笨重的佩刀,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她将匕首隐于袖中握紧,全身的感官全部释放开来,她在等,等那个黑夜中的豺狼。这个时候,双方似乎都在试探,寻觅一个最佳时机。
一股猛烈的风吹向柳如檀,连带着干枯的叶子被风卷起,柳如檀下意识用手一遮,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那股杀气愈演愈烈,向她猛烈袭来。她急忙侧过身,一把冰冷的利器在她颈旁穿过,寒光闪在她的面庞上,她急忙抬手用匕首格挡,金属交锋的“铿锵”声顿时回荡开来。
这一场交锋后,对方陷入了短暂的停顿,仿佛在惊讶柳如檀的身手竟如此好,轻而易举便躲过了他的致命一击。可没过多久,“豺狼”继续攻击,他的力气很大,但招数漏洞百出,不像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柳如檀几招便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对方已落下风,柳如檀飞身闪过,用匕首划过那人的手臂,顿时他吃痛得大喊了一声,手中武器掉落在地上。柳如檀知道时机到了,此时便是擒住他的最好机会。她缓缓走进那人,手中匕首晃动着冷光,衬得她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可就在她即将挥出匕首时,冷不防对方竟朝她抛来一把石子,柳如檀转身一躲,再定睛往前看时,人影已经消失无踪。
她捡起地上那人遗落的武器,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映入眼帘,原来这种细微的伤口竟是软剑造成的,难怪伤口如此细,却又能封喉致命。
第二天,她把凶器带回了衙门,宋子霖看到时差点惊掉了下巴,他一直摸不着头脑的凶器竟是这玩意。
而裴闻轩看了眼软剑,眼神凝重,问道:“看清凶手了吗?”
柳如檀摇了摇头:“天很黑,他还蒙着面巾。”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不过,我伤了他的手臂,可以循着这条线去找。”
“既然你和他交过手,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来负责。”裴闻轩定定地望着柳如檀,目光清幽如深潭:“别让我失望,至少得让我看到三倍俸银的价值。”
直到裴闻轩离去后,柳如檀才晃过神,指着他的背影说道:“他是在挑衅我吗?”
宋子霖讷讷道:“也许,头儿是信任你。”
“我呸,要不是他放我鸽子,我会迟到吗?要不是他非要让我去义庄,我会遇上那个杀手吗?现在他还拿话激我,什么人这是?”
柳如檀心直口快地骂道,可越骂她的脑中竟有一缕思绪越来越清明,她愣愣地望向裴闻轩消失的方向,细细出神,难不成裴闻轩是故意的?
宋子霖看她骂着骂着竟发起了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被他这么一晃,柳如檀方才回过神来,拿话搪塞道:“没事,我是在想,凶手在我这吃了亏,下回再想引他出来就难了。”
“那我们可以天天去外头守着,不信他不出来。”
柳如檀白了一眼头脑简单的宋子霖:“这么蠢的事我不会干。”随即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拿一张江陵的坊图给我。”
“你要坊图做什么?”
“我要看看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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