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
萧南煊见许久未来的沈曼玉突然出现，不觉一愣。
可看到她脸色发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眉头立刻紧蹙起来。
“先生放心，我只是来送婚服。”沈曼玉苦笑着，伸手将桌上的箱子打开，“这是贵妃娘娘让司衣局为你特意缝制的，你试一下。”
萧南煊看了眼鲜红的喜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曼玉那苍白如雪的手上。
“先生？”沈曼玉唤了一声。
萧南煊回神，忽略掉心底那奇异的情绪：“若只是此事，公主大可让宫人送来。”
沈曼玉闻言，心脏刺痛难忍，他这是……想赶她走吗？
她以为多日不来，谣言不再，他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不待见她。
可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
沈曼玉将婚服呈到萧南煊面前，解释道：“七姐那里也是我亲自去的，先生试下吧，毕竟是婚服。”
萧南煊看着她，伸手接过婚服，转身去了后室。
不过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
沈曼玉眸光一震，愣愣地看着一身婚服的萧南煊。
真的好看，这红色极其衬他。
沈曼玉像是魔怔了一般走上前，不住地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上的前一刻回了神。
萧南煊明明近在咫尺，可不知何时起成了她遥不可及的人。
沈曼玉忙后退两步，扯出一丝笑：“很适合先生，七姐试衣时也是这般好看。”
萧南煊依旧不语，目光如同定在了沈曼玉身上一般。
此时的沈曼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先生，尺寸可还合适？若弋㦊合适，那就定下这件了？”沈曼玉轻声问着。
萧南煊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有劳公主。”
沈曼玉笑道：“如此，沈曼玉便去贵妃娘娘那儿回话了。”
话毕，她不带一丝留恋转身离去。
望着沈曼玉离去的背影，萧南煊只觉心口再次牵起异常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皇宫。
回欣贵妃的话后，沈曼玉便回了冷宫。
在床榻呆坐一个多时辰，她手握着陵游送给她的胭脂，喃喃出声。
“哥哥，你可知先生穿大红色好看极了，比七姐还要好看。虽然我不能主办他的婚事，但能见到他身着婚服我已经很高兴了。”
沈曼玉一边说着，眼眶渐渐聚起了泪水：“希望我这条命能挺到他们大婚落幕，那之后也再无憾……”
“公主！出事了！”
忽然，阿兰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被她一吓，沈曼玉手中的胭脂倏然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
沈曼玉浑然不觉，站起身看着阿兰：“你说什么？”
“六皇子……”后面的话，阿兰怎么也说不出。
沈曼玉看着她的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瞬间瘫坐在地。
第九章 兄长绝笔信
皇祠。
沈曼玉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陵游，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哥……哥哥，你醒醒！”她眼中一片凄凉，颤声唤着。
沈曼玉摸着陵游满是血污的脸，欲帮他擦拭干净，可眼泪却不断地落在他脸上，再难拭净。
喉间忽地翻涌起一股咸腥，她强压下几乎涌入喉口的血，看着阿兰嘶声道：“能帮我取一套哥哥干净的衣衫来吗？”
阿兰红着眼点头退去。
见她走了，沈曼玉才将淤血吐出，尽数拢在袖中。
她噙着泪，帮陵游束完发。
等阿兰回来后，帮陵游更换衣服时，一封染血的信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沈曼玉一愣，将其拾起。
“吾妹亲启”四字如银针一般刺进她的双眼中，她颤着手将信塞进怀中。
整理好陵游的衣衫后，看着恢复整洁的他，沈曼玉眨了眨胀痛的眼睛，竟无泪可流了。
“哥哥……”她声音嘶哑的如同老妪，葱白的手覆上陵游已经僵硬冰凉的手。
沈曼玉眼眸怔了怔，见他拳头紧握，似是抓着什么。
可任她怎么掰，陵游的手就如石头一般。
沈曼玉眼底一热，伏在他胸口，字字泣血：“哥哥，你安心走吧，不要担心沈曼玉，沈曼玉已经长大了……”
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凌游紧攥的拳这才裂开了缝。
里面是一张沈曼玉的小像！
沈曼玉心如刀绞，才压下去的血再次袭了上来。
她隐忍着，将血一口口吞了回去，就像吞下一把把能割开喉管的利刃一般痛苦。
沈曼玉背起陵游，一旁阿兰帮忙扶着。
主仆两人带着陵游，迎着风雪一步步往冷宫走着。
尽管沈曼玉身躯瘦小，气喘如垂危的病人，但她从未停下。
“哥哥，这次换沈曼玉护着你，你不要怕，沈曼玉带你去母妃那儿……”
沈曼玉又咳嗽了几声，恍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脚步抬起头。
沈曼玉瞳眸一怔，几丈外，一袭月白色长袄的萧南煊直挺地站着。
银白的雪，清俊的他，无论是景还是人都一尘不染。
萧南煊看着几乎佝偻成老人的沈曼玉，心中莫名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心疼。
当听闻陵游战死一事后，他不由自主地就来了这里。
不想却看见这一幕，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喉间有些发涩：“公主……”
沈曼玉第一次生了想逃离萧南煊的念头，她红着眼，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
她继续向前走着，雪落在她的长睫上。
“先生，我……我要先送哥哥走，所以就不和你说话了……”
沈曼玉沙哑无力的声音让萧南煊心一紧，眼睁睁地看着她艰难绕过他。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帮忙，沈曼玉突然道：“不可！先生即将大婚，不可沾染我们这污秽血气，先生……请回吧。”
萧南煊手僵在半空中，沈曼玉的话一字字砸在他的心头，闷的生疼。
十年来，他头一遭被沈曼玉拒绝。
再回神过来，那单薄的身子早已远去，只有没过脚踝的雪地上留下的深深脚印。
冷宫中，阿兰将一卷破席铺在地上。
宫中没有人为陵游准备棺材，就连当初云嫔去世，也只是卷着一席草席入土。
沈曼玉将陵游轻轻放下，瞥了眼地上的破席：“去把我塌上的夏席拿来。”
阿兰一愣，连忙摇头：“公主不可，咱们就只剩下那……”
“快去。”沈曼玉打断她，执拗道。
阿兰无奈，只得起身跑去沈曼玉房中，
沈曼玉忍着心间的剧痛，脸颊轻轻贴在怀中陵游额头上。
她命不久矣，何必在乎冷暖。
只是哥哥为她付出了生命，她不能为他寻一好棺木，也不能让他走的如此潦草。
风雪漫天，冷宫中的荒地不觉又多了一个土包。
“哥哥，一路走好。”沈曼玉努力地稳住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哥哥心细，若是发现了她的伤心，会走的不安心。
她跪在坟旁，看着一边云嫔的坟：“母妃，哥哥现在在您身边了，他可以照顾您了，沈曼玉……也很快会去找你们的。”
只是她不曾想，原本留给自己的坟，竟先葬了哥哥。
沈曼玉从怀里拿出哥哥的信，上面斑驳血迹让她心头一窒。
第十章 没有明日
沈曼玉颤抖地打开信件，只见原本白皙的信纸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强忍酸涩，一字一句地看着哥哥所写。
信里他一直自责，说没有保护好自己，还说安排了人在萧南煊大婚后第二日接自己离开皇宫。
还让自己离开京城，好好活下去。
沈曼玉眼睛渐渐被泪雾遮盖，当看到信的最后三个字——“忘了我”时，她的手如筛子一般颤抖着，压抑着的血再也忍不住。
“噗——！”
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信和雪上。
沈曼玉含泪凄楚一笑，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再次醒来，沈曼玉就听阿兰在一旁哭泣。
她想抬手安慰，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她知道，自己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阿兰……”沈曼玉苍白唇微张，声音微弱。
“公主。”
阿兰连忙跪到沈曼玉面前。
“我给你寻了一个去处，在浣衣局有个沈姑姑，你去找她……”沈曼玉扭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阿兰闻言，连忙摇头：“公主，阿兰不走。”
沈曼玉面带愠色：“你若想我走的安心，就离开。”
阿兰听罢，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冲着沈曼玉磕了几个头，这才不舍离开。
……
之后沈曼玉便将自己关在房内，直到二月十七，紧闭的房门才重新打开。
面色惨白的她站在云嫔和陵游坟前，平静的眼神下是掩盖不住的悲痛。
“母妃，哥哥，我再去见他一面，因为我熬不到……明日了。”
沈曼玉换了一身素朴的衣服，这是她十八年来唯一一套全新完好的衣衫。
太傅府。
红绸漫天，甚至连府外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彩球。
沈曼玉抿抿唇，垂下头深吸了口气，抬步跨了进去。
书房。
管家急切地走了进去：“少爷，沈曼玉公主来了。”
萧南煊闻言，写字的手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花了才写一半的字。
从那日看到沈曼玉将陵游遗体背走后，他一直在等她来，不想足足过了近月余，她才过来。
穿过前厅，萧南煊一眼就看见踮着脚简单挂着灯笼的沈曼玉。
他眼神一沉，上前接过灯笼，稳稳地挂在檐上。
沈曼玉回头看着他，声音细小：“谢谢先生。”
萧南煊手不觉一紧，缓缓道：“六皇子一事，公主节哀。”
沈曼玉闻言，愣了片刻，而后浅笑了下：“劳烦先生还记挂着，多谢。”
她笑得勉强，萧南煊却更在意她又消瘦了许多的身子，沉声劝着：“此处的事交给下人，公主回去好好歇息吧。”
“我答应操持先生的婚事，等这件事了，我不会再来打扰先生。”
沈曼玉轻飘飘的声音反而让萧南煊心紧了几分，他不由问：“明日，公主何时来？”
然而，沈曼玉却沉默了。
她自顾自地一间间房贴着囍字，服用的药几乎已经侵蚀掉了她所有力气，每走几步路就想要停下来喘口气。
可是萧南煊一直在她身后，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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