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冬雪落下。
明明临近过年的京城,却一片惨淡衰白。
城外北营。
迟锦初孤身一人站在营门外。
顾母已经进去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出来。
说是要见顾珩,但到现在,迟锦初还没有想好要同他说什么,只是觉得,该见一面。
可现在又想着,罢了。
国仇家恨已是定局,见了又能如何。
像是想通了,迟锦初转身便走。
大风起兮,吹落雪色,也遮去了她走时的脚印。
最后她来到了公主府。
迟锦初仰头看着衰败的府邸,推门走了进去。
一间一间,一砖一瓦……
直到推开最后书房的门,迟锦初一怔——
……顾珩?
但下一瞬,她就清醒了过来:“无心,你怎么在这儿?”
那日离开后,她便告知清秋让无心离开。
无心瞧见迟锦初,循着记忆里顾珩那般,笑了出来:“我在等公主回来。”
“无心,别再学他了。”
迟锦初的话一出,无心当即愣了。
片刻,又听她说:“日后,你与顾珩无关,去做你自己吧。”
无心沉默了很久,偏执般开口:“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迟锦初看着那双和顾珩一模一样的眼,没有再劝。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8
无心没有迟疑,立刻退了出去。
书房内,剩下了迟锦初一人。
她缓缓走上前,循着记忆里顾珩的样子坐在椅子上。
窗外,天不知何时晴了。
阳光暖暖照进来,让人昏沉。
迟锦初却从未有过的清醒。
顾珩想反这件事,她当真不曾察觉吗?从他归来,护着柳依依,问自己要兵符……
她不是不知,只是想赌他不会!
可惜输了,一败涂地。
国家动荡,她是原罪。这样的自己,怎配活着?
想到顾珩那双含恨的眼,迟锦初忍不住想,若自己死了,能不能平息他的恨?
迟锦初眨了眨干涩的眼,拿过一旁的狼毫,在纸上写下了想说了的一切。
她留了三封信。
一封给父皇母后,说的是无法膝前尽孝。
一封给顾珩,是和离书。
最后一封给无心,希望他能帮自己最后一个忙。
迟锦初一封一封的装好,然后拿出成婚时,顾珩送给自己的防身匕首,横刀自刎——
……
次日,清晨。
死寂的京城,被刀剑争鸣声吵醒。
皇城外,顾珩率着叛军,兵临城下。
他望着城墙上飘扬的‘迟’字大旗,脑海里却是父亲死去的那幕。
“小将军,万事俱备,您一声令下,我们便杀进京城,取昏君人头!”
顾珩闻言,却莫名想起了迟锦初。
她那么骄傲的人,事到如今,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顾珩不知,片刻后,他凝神刚要下令。
京城城门却开了。
顾珩黑眸微沉,就瞧见里面出来的人,赫然是无心!
他一身白衣,像极了丧服。
顾珩心里无端有些发慌,勒着战马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无心一步步走上前,怀里,还抱着一个锦盒。
顾珩视线扫过,落回那张与自己无差的脸上:“你来做什么?”
“公主有东西要我给你。”
无心说着,将一封信递给顾珩。
顾珩一愣,静静看了许久,才接过,展开。
“某虞大寒,自此和离。结缘三载,难归一意。一别两宽,与君长诀。”
最后那四个字,如针刺进眼里。
顾珩收紧了手,没来由的一股怒火烧燃:“迟锦初人呢?她既要和离,便让她亲自来!”
无心摇了摇头:“公主还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她说:她身为公主,却因男欢女爱,一再失颜,导致皇家沦落笑柄,此为一错。”
“错信你,导致国将不国,家难为家,此为一错。”
“她要我问你,杀父之仇不可消,那便用皇帝唯一女儿的性命来抵,可够?”
顾珩呼吸一滞,就对上无心看来的恨意目光。
“这……是公主要我给你的最后一物,顾珩,你可要看好!”
话落,他陡然伸手打开了怀中锦盒。
顾珩瞳孔骤缩,眼尾赤红!
只见那锦盒里放着的,赫然是迟锦初的项上人头!
第11章
不可能!
顾珩呆呆看着那锦盒,不敢相信迟锦初就这般死了!
她那般骄傲的人,不该来杀自己吗?命令自己,被她驱迫!
怎么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自尽?!
顾珩不信,亦觉得无心是在骗自己!
“来人,攻城!”
他下着令,抢过锦盒,直直冲进皇城。
他不信,若自己杀至皇宫,杀了她父皇母后,她还不出现!
可真的!
血色,染遍了迟朝大殿。
迟锦初从始至终未曾出现。
倒是下属在公主府,找到了迟锦初的尸身带了过来。
血液化成浓黑的墨,将天地都碎裂变黑。
不知什么时候,迟锦初成了一缕魂魄,游荡在满是鲜血的金銮殿上。
她看到顾珩依旧冷着那张脸,朝她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走去。
是要看她死得有多惨吗?
迟锦初冷笑,不想再与顾珩与任何瓜葛,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便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就可以见到父皇和母后。
她朝殿外飘荡而去,却骤然被一股强大的屏障弹回到顾珩的身边!
迟锦初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她生前对顾珩的执念太深,才被禁锢在了他的身边,不得离去。
她有些懊恼,却又没办法,只能看着顾珩的手慢慢抚上自己冷得不能再冷的脸。3
“迟锦初?”
顾珩又唤,漆黑的眸子好像还处在怔愣之中,无法接受她的死去。
他凝着怀中锦盒里她那张漂亮的脸良久,手指颤了又颤,最后轻轻抹去她脸上的血污。
一切静得诡异。
殿外,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走进,朝顾珩恭敬下跪:“将军,宫内肃清完毕,迟朝的大臣还在玄武门外吵着要见迟皇。”
听到声音,顾珩才怔愣地收回手,嘴角微勾地弧度慢慢变得嗜血。
迟锦初从未见过顾珩这样的神色,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紧接,就听他笑着说:“放进来,让他们也看看这满宫廷的红。”
“顺者,活。”
“逆者,死。”
顾珩要笼络旧臣,便杀鸡儆猴,是要坐上她父皇的这个皇位。
迟锦初握紧了拳头,可一秒,顾珩轻轻撩起她尸体额间的碎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润:“迟锦初,别装死了。”
“本将要杀了你迟朝所有大臣,就是你父皇的皇位本将也要做,起来杀了我啊?”
窗外飘雪落下顾珩肩头,将他薄唇间突然翻涌而出的鲜血,衬得红艳至极。
疯子!
迟锦初看红了眼,顾珩报了仇,成为宫变的最终胜利者;
她也亡了国,失去了一切所爱。
他现在一切目的都到达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看着。
大殿之内,安静又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出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珩凤眼微抬,似是不悦。
很快,金銮殿上涌进六七个大臣,个个官服上沾满了鲜血。
兵卫大声禀报:“将军,这些都是活下来的人。”
“活着?”顾珩突然嗤笑出声,似是疯魔。
他将她的尸体揽进怀里,又用力了几分。
“迟锦初,你看你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其实也没有几个真正忠义之辈,不及你一分。”
“可你的父皇偏偏就是听信了这些小人谗言!杀了一生为他征战四方的将军,多讽刺!”
他的声音嘶哑,迟锦初这次可以清晰看到,顾珩眼中的那一点荧光。
眼底下蕴含的极端拉扯和矛盾。
这些年他一定活得很痛苦,迟锦初想。
可又有什么用呢?
她无法真正怪他,却也无法原谅。
迟锦初背过身,不愿再看。
满殿尸横遍野,这些文弱大臣们来前已经瞧了个遍,此刻的脸色虽说是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像初见时的惊吓。
有人跳出来,立马弓躯逢迎:“新皇病重而崩,禅让皇位于驸马顾珩。”
“臣等恭迎新皇即位!”
瞬间,活下来的臣子一众跪地,高呼:“恭迎新皇即位!”
第12章
可顾珩却单膝蹲在前朝公主冷的尸体前,一动不动。
白雪在外一点点飘零,顾珩眼里的迷茫不再,代替的是无尽的悲伤和悔恨。
正当群臣个个胆颤疑惑,顾珩抱着她的尸体,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痛哭。
木已成舟,定局已成。
而旧人,都已不再。
……
天命十三年,顾珩登基,号东临。
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新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马背上潇洒俊朗的将军。
顾珩现在疯得厉害,动不动就要打要杀。
像是生怕别人亡不了他的国。
皇宫,冰殿。
四处寒气下,殿堂的正中间放置着一座水晶冰棺,冰棺瑰丽。
可冰棺之中的女子更是美丽,眉间宛如斜躺着一轮弯月,乌黑浓密的长发下是一身闪烁着星星的白色锦绣罗裙,安静恬淡,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个冰殿的建造耗费巨大,尸体的保存方式更是集聚了全国人才的智慧,千年不腐都是说小了。
灵魂状态下的迟锦初看着自己的身体死后居然也能被顾珩这样保护,只觉得可笑。4
正想着,冰殿的入口已经被打开。
顾珩一身龙袍走进,他的一双冰眸之中是嗜血的寒意,仿若魔神降世,轻易贯穿万物。
可当触及到冰棺里的人后,顾珩的眼神骤然温和下来。
“阿初,我来看你了。”
顾珩在冰棺前坐下,抬手在冰痕上描绘出她的轮廓。
迟锦初撇开眼,看着只觉得烦闷。
不久后,冰殿之中又走进一人,正是柳依依!
她一个盲女,手沿扶着壁沿而下,一边走一边轻唤:“阿珩,你在吗?”
顾珩回过头看她,黑眸冰冷,一言未发。
柳依依终于自己摸索到了台阶下,欲言又止:“阿珩,我知道你在的。”
“公主她已经死了,外面到处都是对你的议论,别再执着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顾珩依旧没动。
柳依依瞬间哭得声色俱泪:“阿珩,我好歹也是你的平妻,你就不能看一眼我吗?”
她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她不明白,迟锦初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要和她争抢阿珩哥哥的喜欢?!
可顾珩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柳依依:“没事就出去。”
“阿初不喜欢你来这里。”
说完,顾珩撇开眼,不再看。
话落,柳依依气得浑身发抖,要是没有她,他早就死了!她的眼睛也不会瞎!
顾珩怎么能这么对她!他不是一向恨迟锦初吗?!
杀了她的全家,还亡了她的国!如今在这里装深情给谁看,人都死了!
柳依依想着就为顾珩不看她而生气,可还是故作绿茶说:“我知道公主死了你很伤心,可她毕竟已经过世,我们还是要往前看——”
“出去!”
顾珩红了眼,看向柳依依的眼神幽暗冰冷。
柳依依抖然被吓到,她原本是想要要顾珩给她后位,毕竟迟锦初死了,这皇后的位置自然只能她来做,可顾珩现在性情飘乎不定。
她也害怕他的突然发怒:“臣妾告退。”
说完,柳依依赶紧摸着墙檐走了出去。
可第二日,顾珩便下旨将她送出皇宫。
最后,柳依依连个贵妃的名头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