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阳医院。
身穿护士服的陆冉冉站在检验窗口，依次为患者测量体温和血压。
墙上的电视里，正播报着本地新闻——
“青年企业家沈清宴公益赞助百台EMCO人工心肺器于桐阳医院，致力家乡稳步发展。”
陆冉冉看着电视上西装革履男人的俊朗五官，眸底涌上一抹涩意。
身为他的枕边人，自己却只能从新闻里知道他的消息。
最陌生的熟悉人，大抵便是他们这种夫妻吧。
“护士长，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一旁的实习小护士殷勤地递来了文件袋。
陆冉冉道谢接过，拆开封口条。
首页上醒目的‘癌症’二字，晃得她有些眼花。
早在发现自己时不时咳血之际，她便有所察觉。
本以为一切还来得及，未料已经到了晚期。
看着电视屏幕上一脸凛然的沈清宴，她攥紧了手中的检验单。
休息室。
陆冉冉斟酌片刻，拿起手机拨打了熟稔于心的号码。
嘟声过后，电话被接通。
“需要提醒几次，工作日不要给我打电话。”听筒那端，传来清冽的嗓音。
陆冉冉顿了顿，轻声道：“刚看到新闻，想问问你今晚回家吗。”
“不回。”沈清宴漠声说着，挂断了电话。
陆冉冉呼吸一滞，手中的体检报告单被她攥得有些变形。
这样的回答她早该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只是，她的病情……
陆冉冉收敛心思，将检查单锁紧柜子，正要起身去工作，却听得电话铃声响起。
她拿起来一看，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无奈，但还是按了接通键。
“姐，快给我打钱。”一个半青涩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了出来。
陆冉冉皱起了眉：“陆淮晨，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早已经给你转了。”
“不够花。”陆淮晨的语气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的口吻。
陆冉冉听得一阵情绪翻涌：“你已经大学毕业，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找爸要！”陆淮晨不耐烦说着，就要挂电话。
陆冉冉心一沉：“要多少。”
“五千。”
陆冉冉攥着手机的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等下给你转，别去医院打扰爸。”
“早这样多好，非要我激你。”
陆冉冉叹了口气，无力再多言其他。
母亲早逝，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唯一的弟弟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长大……
收敛心思，陆冉冉继续忙碌工作。
傍晚，下班出了医院。
她去银行给陆淮晨转了账，随后回家。
本以为家中又是一室冷清陪伴她，未料开门一看，却看到沈清宴在厨房忙碌。
“你不是不回吗？”陆冉冉有些惊讶。
沈清宴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刀削般的俊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临时有变，吃饭吧。”
陆冉冉有些揣摩不透他此刻的情绪，但还是坐在了餐椅上。
“这是今年第一次吃你做的饭。”
她还记得大四最后一个暑假，沈清宴天天给她做饭，让她两个月足足胖了五斤。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感情淡得无形如水，原来依旧浓烈。
这般想着，陆冉冉心底感到了久违的暖意。
沈清宴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陆冉冉碗中，沉声开口：“今天这一顿，就当散伙饭了。”
第二章 败给现实
陆冉冉愣住，刚夹起来的排骨仿若千斤重。
“为什么？”她放下筷子，颤声问道。
沈清宴埋头吃着饭，语气淡薄：“在一起太久，腻了。”
陆冉冉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刚才入耳的几个字太过讽刺。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走过了九个年头。
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他现在却说腻了？！
“沈清宴……”
陆冉冉正要说话，却见他放下碗筷，起身朝玄关走去。
那里，放着一个行李箱。
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阳台上晒着的他的衣服不见了，洗漱台上他的牙刷也不见了。
“你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决定了一切，这样对我公平吗？”她问道。
沈清宴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末了回头看了陆冉冉一眼。
“我们没领结婚证，别把分手想得太复杂。”
说完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陆冉冉愣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大学毕业那年的光棍节，他们拍了婚纱照，宣告脱单。
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都以夫妻相称。
本以为他们的感情不需要所谓的结婚证来束缚，没想到还是败给了现实。
看着餐桌上的道道佳肴，陆冉冉只觉得无比讽刺。
突然，鼻腔内涌上一抹热流，带着铁锈味。
她连忙仰头去了厕所，用冷水清洗来势汹汹的鼻血。
好不容易止住血，她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
彻夜无眠。
第二天，陆冉冉没有直接去护士站报道，而是去了肿瘤科。
医生诊室。
秦牧看着她的各项检验结果，脸色凝重了几分。
“你这个病遗传因素影响较大，一定要尽早治疗。”
陆冉冉想起当年母亲去世也是这个癌症引起，心底五味陈杂。
“治愈的几率，有多大？”她轻声问道。
秦牧神情透着一丝爱莫能助的悲悯：“不管几率大还是小，你都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话说到这里，陆冉冉心里也有数了。
身为医护人员的自己，也清楚这样希望渺茫的治疗，在费用方面是个无底洞。
想起父亲那边每个月还要源源不断的医疗费，她心底的弦绷紧了几分。
“谢谢秦医生，我再想想。”
从肿瘤科大楼出来，陆冉冉思考再三，还是去跟科室主任请了假。
今天的她实在无心工作。
一堆糟心事无处宣泄，搅得她心神不宁。
看着手机屏保上自己和父亲的合影，陆冉冉蜷紧了手指。
老年医院。
陆冉冉在护士的引领下，在医院外面公园里，看到了一瘸一瘸散步的陆父。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曾经宽阔的背已经佝偻消瘦，像夕阳映照的西山。
陆冉冉正要走去，却看到花坛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学着他跛脚走路。
“瘸子瘸子，略略略……”其中一个小孩无所顾忌的大声嘲笑。
陆冉冉心底被狠狠刺痛，她大步走去，站在了小孩的跟前。
“道歉！”
小孩受了惊吓，连忙一溜烟的跑开，一哄而散。
陆冉冉攥紧拳头，气得微微颤抖。
父亲的腿是为救人出车祸而落下终生残疾，小时候她的同学也常常不懂事地讥讽她有个跛脚爹。
但她从未自卑过。
因为她知道，她的父亲是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陆冉冉深吸一口气，敛去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步朝陆父走去。
“爸，我来看您了。”她轻声唤道，脸上带着微笑。
陆父转过身子，沧桑面容上挂着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茫然。
“你是谁？”
第三章 遗照
闻言，陆冉冉心底一阵闷疼。
每来一次，父亲都会忘记她一回。
陆冉冉抿了抿干涩的唇，强挤出一丝浅笑。
“爸，我是您的女儿冉冉呀。”
陆父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陆冉冉。
“冉冉……我的冉冉长这么大了……”
刹那间，陆冉冉的眼眶无法抑制地泛红。
她拉着陆父的手慢慢往病房方向走，像小时候父亲牵着她一样。
“冉冉啊，你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回家记得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陆父叹着气，像做错事的小孩。
陆冉冉喉头哽了哽：“妈在家给您做您最喜欢吃的椰子鸡呢。”
“那我就天天盼着她来……”陆父笑得眼角堆满皱纹，转而又有些失落，“淮晨那孩子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学习太忙了。”
陆冉冉僵了僵，轻声道：“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陆父摆了摆手：“他高考要紧，等他考个好大学再说。”
闻言，陆冉冉一时更为心涩。
父亲的记忆，一直都在过往十年间错乱，从没恢复清醒过。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时日无多的最后几个月时间，能不能和父亲做到真正的父女相认。
送父亲回病房休息后，陆冉冉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阿兹尔海默症目前没有办法治愈，我们只能尽量延缓病情的加重。”医生语重心长说道，“记忆退化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家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冉冉有些紧张问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医生叹气：“我没法给你做任何保证，一切只能看患者自己。”
从医院离开，陆冉冉站在街上，一时有些恍惚。
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并肩行。
唯有她，一身寂寥伴身，浑噩凄凉。
公交站牌下。
陆冉冉正要坐车回家，却看到沈清宴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
一个身穿红裙子高跟鞋的高挑女人上了副驾驶，沈清宴绅士而又悉心地为她系上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刺得陆冉冉心脏刺痛。
这一刻她大概知道，沈清宴不喜欢她的真正原因。
车上，沈清宴似是觉察到了异常，朝公交站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陆冉冉看着远方已经变成黑点的车影，有些呆滞地收回了视线。
‘嘀嗒’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血水却还是顺着指缝流淌而出。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递来了纸巾。
陆冉冉摇头，心底的苦涩泛滥成海。
止住血，她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过，却始终没等来能带她回家的那一趟。
马路对面巷口的照相馆，霓虹灯如星光般闪烁着，吸引了陆冉冉的目光。
她起身，顺着斑马线走了过去。
照相馆内，半鬓白发的老板正在悉心擦拭手中的相框。
“姑娘，您要拍什么照片？”
陆冉冉环顾四周墙壁，有笑靥如花的写真，也有红蓝白底的寸照。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处不起眼的一张黑白照上。
“拍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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