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朔的喉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回身取了酒瓶酒盏。
「这是我亲手酿的,与夫君一醉。」
我很久没有叫过他夫君了。
赵朔很惊喜。
却也有三分犹豫。
他认得这酒。
「这春水酿,不是说我们成婚三年时再开封吗。」他说,「怎么今日就开了?」
因为我们不会有成婚三年的时候了。我在心里说。
然而面上,我只是莞尔:「京城气候与江南不同,这酒再存下去口感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酿倒入青瓷杯中,我们相对饮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声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身来,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闻莺入府的日子,她现在被安置在了外宅内,所以赵朔需要过去。
柳闻莺大概很高兴吧?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她和赵朔成婚的日子了。
赵朔站起身,他的眼中有挣扎。
「芷音,我和她喝杯酒便回府,不过夜。」
他说得坚定。
但我并没有当真。
赵朔是那种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骗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过去我总为这一点感到疲惫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会了。
唇边浮现出温婉的笑意,我颔首,语气恳切:「好,那我等你回来。」
他用力地拥紧我,随后恋恋不舍地松开,向府门走去。
不过是几十步的路,赵朔回头了好几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
于是他回头时,我们遥遥对望。
就让他记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会将此理解为不舍还是别的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赵朔走后,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独自回了房,玉书走到我身边。
所有陪嫁丫鬟中,她年纪最大,性子沉稳,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准备好了。」
玉书低声道。
我点了点头。
玉书仍有最后的犹豫:「玉画她们几个,要被告知实情么?」
「不要。」我摇头,「她们几个年纪小,藏不住事,之后再说。」
玉书有些不忍,但她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天彻底暗下来,玉书离开了,我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枚玉书留下的黑色丸药。
我将它吞下,闭上眼睛。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真好。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09.【赵朔视角】
赵朔对苏芷音说,他喝杯酒就回来。
结果他在柳闻莺那里待了足足三日。
到达外宅之前,他的确想的是见一面就回。
已经有了太多对不住芷音的地方,他怕自己待久了,夫妻之间的裂痕会愈发增大。
然而到了外宅的时候,他发现,柳闻莺将卧室布置成了洞房花烛的模样。
妾室是只能穿粉红婚服的,但柳闻莺在粉红外服的里面,又穿了一层大红的嫁衣。
此刻卧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她褪下外衣,露出正红色的里子。
「妾身知道,这不合规矩。
「但妾身也是女子,家父获罪抄家前,莺儿也是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生所愿,不过是穿着凤冠霞帔嫁给心上人。」
赵朔心里流落出一丝不忍来。
他告诉柳闻莺,自己不留下过夜,喝杯酒就走。
柳闻莺落泪了,她将自己亲手剪的大红喜字、铺的满床花生大枣给赵朔看。
「侯爷,这是你与我的洞房花烛夜,你当真要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吗?」
红烛滴蜡,柳闻莺泣泪,楚楚可怜。
赵朔心软了。
他喝了那杯酒,想,那就再留片刻吧。
赵朔明明只喝了三杯,然而那酒烈得惊人。
他很快便觉得热,觉得昏昧,觉得情动难以抑制。
——柳闻莺在酒里下药了。
很久很久之后,赵朔才知晓柳闻莺的算计。
她想要个孩子。
在她的盘算中,只要她这边怀孕了,苏芷音一定会和赵朔闹,而赵朔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对夫妻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而越深,他们便越不会同房。
所以自己的孩子便是唯一的孩子,赵朔现在将自己安置在外宅也无所谓,侯府的香火在自己这里,他早晚要接她回去。
柳闻莺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可能做正妻,但没关系,只要这一切能够顺利地进行,妻与妾都不过是个名分,她最终会成为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药劲很大,荒唐了三日后,赵朔终于清醒。
他要回府,柳闻莺没有拦他。
反正她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她甚至派自己的婢女随着赵朔一起回府,表面上说是照顾赵朔,实际上是让婢女找个机会,把侯爷宠幸了柳姨娘整整三日的消息告诉苏芷音,进一步地刺激她。
然而婢女只过了半日,便仓皇地跑了回来。
「姨娘,不好了。
「苏芷音死了。
「侯爷他……他疯了!」
10.
赵朔坐在卧房内。
一定是幻觉。他对自己说。她只是睡着了。
事实上,苏芷音躺在他面前,容颜平静,真的好似只是睡着了。
然而他伸出手去试探,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下人们跪了一地,纷纷乱乱的声音说着:「侯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