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管家忽然来禀,说有人求见我。
等我出去,才发现竟是姚清婉和卫云朗二人。
有些日子不见,卫云朗瘦了些,颊侧一道结了疤的新伤,只是神情十分得意。
姚清婉则披着雪白狐裘,发间簪着一支衔玉流苏步摇,瞧去贵气不少。
且一见我就露出叹惋的神情:「姐姐这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又圆润了不少。」
她完全就是在放屁。
因为已经在萧景策面前暴露了会武的事情,这些日子,我干脆当着他的面练剑,武艺精进的同时,身上的肌肉线条也更紧致了些。
简单来说,就是像她这样的,我一拳可以打十个。
想到这里,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姚清婉,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看来妹妹日子过得不太好,清减了这么多,不如试试能不能接得下我这一拳?」
卫云朗连忙上前一步,将姚清婉挡在身后:「姚清嘉,你不过一介女流,别太嚣张了!」
「哟,这不是卫小将军吗?最近怎么样啊,还有再去青楼见姑娘吗?」
他面色一僵,慌张地看了姚清婉一眼,开口解释:「清婉,我那是同僚邀约,逢场作戏……」
「啊对对对,逢场作戏,也是同僚帮你点的姑娘,同僚帮你解的衣裳。」
姚清婉咬着嘴唇:「姐姐,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子,说话怎能这般粗俗不堪。」
「自然不比姚姑娘为人高洁无私,没名没分地跟着三殿下这么久,却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我回过头,才发觉萧景策不知何时出来了。
他行至我身侧,与我并肩而立,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台阶之下的两个人。
卫云朗却忽然冷笑一声:
「王爷莫非还以为自己如从前般高高在上?本将军前些日子带兵去西部平乱,立下大功,得圣上褒奖。圣上已经下旨,若平阳王府一个月内仍找不出统率平阳军之人,虎符便会归我所用。」
萧景策笑了:
「卫小将军搭上了三殿下的船,说话自然硬气,只是以你有限的能力,恐怕还统率不了平阳军。」
「本将军不行,难道你这病秧子可以?」
我终于忍无可忍,飞身下去,在这两人脸上一人抽了一巴掌。
「姚清嘉,你敢打我!」
「我他娘的早就想打你了!」我破口大骂,「你脖子上顶那东西是用来凑数的吧?你会思考吗?姚清婉要真像你幻想中那么柔弱无助,能勾搭上三皇子?我要是真想害她,还用在你们送的生辰礼物中下毒,我一拳就给她打飞了好吗?」
「搞清楚你现在是站在什么地方说话,立了点战功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统率平阳军,先把自己那玩意儿统率一下,别整天往青楼里跑了,当心得花柳病!」
然后回到萧景策身边,冷声道,「管家,送客。」
一直以来想揍这两个人的梦想,终于在此刻得以实现。
我想这两个人是攀上三皇子后太飘了,竟然跑来萧景策的地盘向他示威。
骂骂咧咧的卫云朗和梨花带雨的姚清婉,就这么被强行请了出去。
萧景策望了我片刻,忽然笑出声来:「夫人威武。」
回房后,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平阳王之位,承袭自他过世的母亲。
十年前,平阳王府在京中风头正盛,极得圣眷,便是因为那一支两万人的平阳军。
「平阳军是我母亲征战数年带出的一支奇兵,她过世后,我又身中奇毒,日渐虚弱,京中一时无人能统率此军,军队便由我母亲的旧部带领,一路向北,驻扎在万越关。只是他早年随我母亲四处征战,旧伤反复难愈。」
「直到半月前,我母亲的旧部过世,又因为凛冬已至,天气寒冷,北羌骑兵频犯边境的消息传入京中。」
「半月前?」我忍不住道,「那不就是那两个刺客来刺杀的日子?」
「夫人聪慧。这一部分兵权旁落太久,觊觎那个位置的人,便有些等不及了。」
我不解道:「可是这么多年,为何圣上不强行收回虎符?」
「因为他与我母亲……有过约定。」
萧景策一面咳嗽一面告诉我,他母亲当年带兵立下赫赫战功,被封平阳王的同时,另有一道旨意,许诺今后十年,只要平阳王仍然存活于世,便不会强行收回兵权。
「十年之期将至,储君未定,谁都想将这个巨大的筹码握在自己手中。」
若当初萧景策并未中毒,凭借他过人的天赋,想必平阳王府的名声和权势,并不会衰落至此。
而且不只是萧景策中毒,前一任平阳王、萧景策母亲的死,也很是蹊跷。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出口。
萧景策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非我母亲果决,莫说平阳王府,就连我的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寥寥数语,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房中安静片刻,我注视着面前的萧景策,他那双星辰般明灿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廊下点起的灯笼、房中的烛火。
光芒星星点点,明暗不一,几乎令人心乱神迷。
我怔然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你之前说的,求娶我的真正目的,便是这个?」
「正是。」
萧景策去关了窗,将那些轻微的落雪声与风声也隔绝在室外,霎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明澈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我渐渐不能掩藏,从中看到了那些被深埋许久的、隐藏的欲望。
落在我心上多年的积雪渐渐消融,尘封在下面的种子破土而出,长出新芽。
不只是我,是千百年来,女子被压抑消磨的、最原始的野心。
「自我中毒缠绵病榻后,便知晓君心之疑,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寻找,想找一个能统领平阳军的人,却多年未有所获,直至你的名声被卫云朗在京中传开。清嘉,我知你有乾坤之力,亦有鸿鹄之志、立业之心,绝不该活在京中蠢人的口诛笔伐之中,更不该困顿在后院一隅。」
「成亲后这些日子里难能可贵的温存,已是我的贪恋和私心。如今时机已至,我不会令你困在后宅。」
他轻轻抱了抱我,将一枚冰凉的虎符放进我手中。
「这就是我求娶你的目的——我想你统领平阳军再入边关,征战北疆,成为楚国名留青史的女将军。」
14
我带着那枚虎符,和萧景策一同入宫觐见天子。
他端坐高位,目光冰冷地打量我,半晌,嗤笑一声:
「萧景策,如果朕没看错的话,这个你所谓的,平阳军的新将领,似乎是你新娶的夫人。」
萧景策平静道:「是。」
天子一拍桌面,震怒道:
「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母亲那般的奇女子,千百年来能出一个已是难得,你还指望随便找一个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能否相提并论,还请陛下一观。」
萧景策将我带到了演武场。
在我一一展示过骑射、剑术与刀法后,皇上的眼神终于变了。
却不像是喜悦,更像是某种自认身居高位的人,在看到异军突起的下位者后,产生的忌惮与厌憎。
「即便武艺高强,也并不代表她就有将才,能够行军打仗。」
萧景策撩起衣摆,直直跪了下去:
「微臣愿荐臣妻一试,若此行不能在三月之内彻底将北羌人赶出楚国,微臣愿交出虎符,将平阳军彻底交由陛下吩咐之人统领。」
「微臣也,甘愿领罪受罚。」
沉默片刻,天子淡淡道:
「朕准了。只是唯恐她一介女子,眼界有限,不能周全,朕会下旨,再安排一名副将随军。」
这个随军的副将,便是卫云朗。
显然他并不觉得我能胜任此位,不然卫云朗不会一脸懒得隐藏的威胁之意。
出京前一日,他甚至专程上门,嘲讽地说:
「姚清嘉,莫非你以为行军打仗,是有几分蛮力便可以做到的事?平阳王也是愚蠢至极,竟想着让你一个女人统率大军,还不如痛快地将虎符交予我……」
我懒得听他废话,猛地向前两步,在卫云朗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抵在他颈间。
「早就想给你一刀了,捏捏扭扭,小气阴毒,你这种玩意儿也配瞧不起女人?」
他失了脸面,神色瞬间变得铁青:「姚清嘉!分明是你从前一直痴恋我!」
「瞎了些日子,后来治好了,不行吗?」
我挥剑斩落他一缕头发,利落地扔回剑鞘,「还有,记得以后叫我姚将军,卫副将。」
出行前,宫中又下来了一道旨意,命姚家放我小娘自由之身,玄羽专程上门,将人接到了平阳王府。
她红着眼圈,不放心地瞧着我:「清嘉,刀剑无眼……」
「富贵险中求。」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抚道,
「娘亲不必担心,我此行建功立业,必将为你求一道封诰命的圣旨。」
第二日临行,萧景策难得换了身骑装,系了披风。
他提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又抬眼冲我笑了笑:「这么些年未再碰过骑术,所幸并未生疏。」
这一日,京城落雪,他装扮利落,墨发高束,瞧过去万分英气从容,我几乎能从这道身影中,窥见几分他从前的惊才绝艳。
若非君心多疑,若非那场奇毒致使他缠绵病榻,萧景策才该是如今京城青年才俊中,最出众的那一位。
城门外,大雪落得愈发纷扬。
我抿了抿唇,看着萧景策:「你回去吧。」
「回哪里去?我自然要与夫人同去北疆。」
萧景策眨了眨眼睛,
「平阳王府有玄羽带人镇守,我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这些年来读了这么多兵书,总能给夫人做个军师。」
「可边疆苦寒,此行凶险,你的身体……」
他轻笑一声,打断了我忧心之言:「有夫人在一日,便能护我一日周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