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数年，陆景骁从不知何为恐慌。
陆家几代效忠于棠家，祖父与父亲都曾受到皇帝重用，而他也不例外。
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陆景骁始终冷静自持，就算于危难中也能处变不惊，似乎这世间已然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波动他的情绪。
然而这一刻，望着那血泊中苍白如雪的棠妙心，陆景骁却是怛然失色。
心好像被悬吊在万丈深渊之上，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重重坠落摔个七零八碎。
他步伐趔趄地上前，心中的恐惧与慌乱怎么都按捺不住，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翁动的双唇在轻颤。
“……长公主？！”
极轻地唤完一声，陆景骁下意识屏息，生怕错过一点声响。
可话落，回应他的却只有满殿空寂。
陆景骁骤然攥紧了手，俯下身就要将棠妙心打横抱起。
同时厉声喊道：“来人，传太医！”
但下一瞬，他就狠狠怔住，瞳孔也猛地紧凝——
棠妙心的身体……好冰冷！
霎时，陆景骁只觉这刺骨的寒意蔓延四肢百骸，又顺着背脊爬上头皮，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为何会如此？
纵然她体内余毒复发吐血，身子也不该这么冰冷！
听到方才那声的雪儿在这时跑进殿内：“王爷，发生……”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那满地的鲜血。
但雪儿只愣了一瞬就回过神，而后就仓皇地转身离开：“奴婢马上去请太医！”
陆景骁也在她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扯回了思绪。
不管为何，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棠妙心。
他一把将人抱起，正要走去里殿。
刚起身，却见一个瓷瓶从棠妙心的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景骁皱了皱眉，把棠妙心轻放在榻上后才回身去捡。
拿起凑近，只见那白净瓶身上，赫然残留着黑紫色的药液！
而闻到其中散发出的苦涩气温时，陆景骁呼吸一滞，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绝不会搞错，这瓷瓶中原本放的……是乌头！
乌头之毒，见血封喉。
人一旦饮下此毒，顷刻间便会五脏俱裂、吐血而亡，连一丝存活的希冀都没有。
那……瓷瓶里的药液呢？
陆景骁的心底倏地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尽管他觉得这个念头荒唐至极，觉得绝不可能发生，可他的目光……还是缓缓移向了那床榻上毫无血色的棠妙心。
刹那间，陆景骁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直至血肉模糊都喘不过气！
不，不可能！
棠妙心怎么会自己饮下毒药？她完全没有缘由……
还没想完，陆景骁的耳边忽地回响起不久前棠妙心站在府门口跟他说的话——
“若是以后阿慎做了什么错事，你可否能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他犯的错，我愿意承担。”
“若是用我的命呢？”
当时棠妙心的神情在陆景骁的眼前清晰了起来。
她那澄澈的眸底，分明暗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绝！
陆景骁紧紧盯着棠妙心，满眼不可置信，却怎么都不敢上前去摸她的脉搏。
他深吸了口气，倏尔转身大步冲出了寝殿。
“太医呢？！”
话刚落，只听东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景骁凝眉望去，来人却不是太医。
只见棠明慎身穿龙袍走进院中，神色焦急不安。
他疾步上前，看向陆景骁的双眼不掩威严与凌厉：“你方才为何喊太医？我阿姐人呢，是不是她出了事？！”
闻言，陆景骁眸色微暗：“她有没有事，皇上不是该问自己吗？”
第十二章
听着陆景骁那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棠明慎心底冒起了火。
可还没来得及出声，院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雪儿终于带着太医匆匆赶了回来。
看见棠明慎站在院子里，两人皆是一愣，顿住脚步就要行礼。
“参见……”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陆景骁冷声打断：“你们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雪儿一怔，又想起棠妙心，连忙抓着太医对棠明慎仓促行了个礼就向殿内跑去。
见状，棠明慎眉心更深，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
他什么都没再说，越过陆景骁，紧跟着也向寝殿走去。
自从棠妙心拿了和离圣旨离开后，棠明慎的胸口就好似堵了块石头一般喘不上气。
他总觉得她最后的那个眼神像是在道别，心也愈发不安起来。
掌事太监向他提议，说可以派个人到摄政王府确认长公主是否平安。
但犹豫了很久，棠明慎到底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看见棠妙心没事才行，便在上朝前匆忙赶来。
这一路的忧虑和惶恐，终究在望见床榻上苍白面色的那人时成了真。
“阿姐？”
棠明慎狠狠愣住，只觉不知哪来的寒意侵袭全身，连血液都仿佛冻凝。
他一把抓住雪儿的手臂，眼底片刻间不满血丝：“长公主怎么了，说！”
雪儿眼眶通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奴、奴婢也不知道……公主一回来就说乏累，想独自在屋里歇息，然后就把婢女们都给赶了出来……”
“后来没多久，王爷来了，他推开门进去，这才发现公主不知怎么竟倒在血泊中……”
闻言，棠明慎脸色愈发阴沉。
他松开雪儿，转而看向正在给棠妙心把脉的太医。
“长公主如何了？！”
太医浑身猛地战栗了下，神情惊恐而茫然，好像遇见了什么足以魂飞魄散的事一般。
而听到棠明慎突然的问话，他当即就回过身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回、回禀皇上……长公主，她、她……”
“她怎么了！”棠明慎勃然大怒。
太医额上流下一滴冷汗，重重叩首在地。
“长公主她身中乌头之毒，早已没了气息和脉搏，已是无力回天了皇上！”
在雪儿、太医和棠明慎都相继走进殿内之后，陆景骁却仍站在原地。
他掩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指骨分明如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都凸起。
十指上沾着的血早已冷凝干涸，可陆景骁还是莫名能感受到曾停留过的温热——
棠妙心最后的温热。
他不敢进去，不敢从太医的口中听见那个他已经预料到的回答。
可许久，陆景骁终是迈动了僵硬的双腿。
却不料刚踏过殿门，就听到太医那惶恐慌乱的语气。
无力回天！
陆景骁心头一闷，如潮水般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浑身更像是被利刃划破肌肤、刺进血肉、割断经脉，然后将骨头生生剜出来一般的疼！
话落，殿内瞬间雅雀无声。
棠明慎瞳孔骤然紧凝，只觉天崩地裂。
他猛地抬手拽起了太医，面色冷沉地仿若结了层冰霜：“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太医战战兢兢，整个人抖成了个虱子：“臣不敢欺瞒皇上……皇上若不信，可传其他太医，但长公主她……”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了。
棠明慎目眦尽裂，死死地盯着太医。
片刻，他倏地松手转身——
狠狠一拳就砸在了陆景骁的下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