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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在即，阖府上下皆在忙碌。
程氏也跟着忙了起来，国公府虽人口不多，但涉及进宫，事事都要准备妥当，唯恐一个差错，便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因而她也没空找顾纾与霍栖云的不痛快。
只是顾纾要抄经书，霍栖云要绣座屏，两个儿媳都格外忙碌，程氏一时也找不到机会来找茬儿，闷在自己的宝墨堂里，时不时和霍家的简氏喝喝茶，两人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霍栖云去长风阁两回都没能碰上世子，心里有些戚戚焉。
再加上简长兴院儿里那些个侍妾日日凑到她跟前儿没事儿找事儿，闹得她真是心力交瘁。
谁都知道她这个大夫人不受宠，十年没能生下国公府的子嗣，人人都能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真要说起来，简长兴纵欲这么多年，府里侍妾通房，外头外室娇娘的，不下数十个女子，怎么就没有一个能给他生儿子的？
绿枝将煮好的五红汤端上来，也疑惑道，“夫人，会不会生不出孩子这事儿不是夫人您的问题，这问题……难道出在大公子身上？”
“胡说。”霍栖云自嫁了简长兴后身子骨便越来越差，每每来月事，肚子便疼得要命，她皱了皱眉头，小腹上盖着顾纾派人送来的厚绒毯，道，“这话若是被人听见了，你有几条命能活？”
绿枝登时吓得脸色发白，“是……奴婢多嘴了。”
自古只有贫瘠难耕的地，哪有随便不能让地生根发芽的牛？
而且……
霍栖云若有所思的抚摸着自己平坦小腹，她为了不怀上简长兴的孩子，吃了不少性凉的药……
也不知道以自己现在这副身子还能不能再怀上孩子。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起阿渊来。
少年时，阿渊身姿便已经生得比简长兴高大挺拔，因为常年与人打架，身上肌肉格外紧实结实。
她还记得大雨倾盆那个夜……阿渊从青云观祭拜完林氏回来，浑身湿漉漉的，发着高烧躺在长风阁的地板上。
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吃不喝的烧了三天，手里却死死抓着一个小药包。
她以为他要死了，吓得哭了出来，手足无措的想把他拉起来。
可她力气太小，怎么也拉不动，就这么流着泪傻愣愣的守在他身边。
直到夜幕降临，她以为他要死了。
黑暗里无光，她漫长的生命里，阿渊就是她唯一的光，如果这道光散了。
她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他死了，她也绝不苟活。
而这时，一个穿着粉白狐裘的奶团子从一个狗洞里钻进了长风阁。
小奶团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粉雕玉琢，三四岁模样，肉乎乎的小脸蛋儿，眼睛却黑白分明，干净得仿佛一汪水一般。
她慌张的问她，“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那小家伙却晃晃悠悠的爬进长风阁的门槛儿，哒哒几步跑到阿渊身边，“大姐姐，你怎么这么笨笨啊，救人不是这样的，要救大哥哥，得这样。”
说完，小家伙整个人趴在阿渊身上，伸出小肉手，一手捏着阿渊的挺拔的鼻尖，一手扒拉着阿渊的下颌，然后撅着小嘴就这么亲了上去。
她看呆了，忘了动作。
小家伙却继续嘴对嘴的亲着阿渊。
一边亲，还一边拍拍阿渊的脸颊，咂咂小嘴，“大哥哥的嘴唇好软乎乎，像糖一样，甜甜的。”
她一时羞恼至极，这小丫头，年纪小小的，竟敢轻薄阿渊，她究竟是谁，从哪儿来的，安的什么心？
她正要驱赶小家伙。

刚将小家伙抱起来扔在地上，就见躺在地上原本没什么生气的阿渊突然长睫动了动。

她欣喜若狂，扑到阿渊怀里哭了起来。
可她一回头，那小家伙竟然不见了。
她也没想那么多，心里就只担心阿渊的身子。
哭了一会儿，阿渊迷迷糊糊睁开眼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坐起身子，抚着被咬得微疼的嘴唇，“是你？”
她是真的害怕难过，泪雨朦胧的望着他，“是我，阿渊，是我一直守在这里。”
那一刻，阿渊看她的眼神，无边的寂灭里夹杂着复杂的感激，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眸中那一抹突然而生出的明光，像是一个濒死的人，突然找到了生的希望。
他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脸颊上是高烧而晕出的浅红。
这个才十岁的少年，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阿渊，你……怎么样了？”
她心里慌张难耐，生怕他发现自己撒了谎。
好在阿渊并未发现什么，说了一声没事，强撑着起身，回到床上，将手里的药包扔给她，“劳烦你，再替我将这草药放水里煮了，端来给我喝。”
说完，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她煮完药，喂他喝完，守在他床边，想着，那个小家伙胆子怎么那么大啊，阿渊冷得像一尊佛，她从来不敢靠近他，更别提亲他的唇。
可她却能毫无顾忌的亲上去，还敢摸阿渊的鼻子和下巴。
她转过头，看着床上的少年，凑过去，也想亲一亲他。
可始终，没敢亲下去……
“夫人，夫人？”
绿枝的声音将霍栖云从回忆中拉回来。
霍栖云怔怔的抬眼。
绿枝道，“这些草药都是长风阁世子夫人派人送来的，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要再检查一遍么？”
霍栖云视线移到那些药材上，突然眼尖的看见忍冬草。
“忍冬？”
“是啊，夫人，怎么了？”
霍栖云脑子里灵光一闪，嗡的一声，霍的坐起身来，将那把忍冬抓在手里，“这是顾纾让人送来的？”

第178章 世子就怕她不问
绿枝心里其实是感激顾纾的，至少在这公府里，世子夫人帮了自家夫人太多了，“是啊，夫人。银兰姐姐说，还是世子夫人亲自让人抓的药，说是治疗风寒极为有效。”
霍栖云思绪纷乱，恍惚间忆起当年阿渊手里紧紧抓的那个有些小有些可爱的小药包，里面也有一味药是忍冬。
她后来专门去问过，因汴京气候不好，这种药草在汴京很不常见。
常常生长在海州地界，在那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植忍冬草。
而这种药草，还有一种名字，唤作鸳鸯藤，药用价值极高。
哪怕是国公府里的御用大夫，在抓风寒药的时候也习惯性用柴胡陈皮赤芍等代替，在汴京还习惯使用鸳鸯藤的，唯有来自海州的叶家……
叶家男孩儿居多，唯一的女儿的嫁给了东平伯府的顾伯清。
算算年纪和时日，那个三四岁的小奶团儿……
竟然是年幼时的顾纾？！
霍栖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心里蓦的一慌，怎么会，那个救了阿渊的小女孩儿怎么会是小时候的顾纾呢？！
她和阿渊明明天差地别！
她根本配不上阿渊！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孩子会是顾纾。
林氏死后，阿渊一心求死，若不是那个孩子，他哪来的求生意志？
若阿渊知道顾纾曾救过他……那他会不会一心只爱顾纾，再也不会帮她了？
她慌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往下深想，眼神突然犀利的看向绿枝。
绿枝唬了一跳，“夫人，难道是这药……有什么不妥？”
霍栖云手指用力的泛白，眸光再看向那鸳鸯藤时，忽然扯了扯嘴角，“绿枝，你看，这忍冬花长得像不像另外一种草药？”
绿枝凝眸看去，秀眉紧了紧，“奴婢瞧着，像钩吻……”
霍栖云没再说话，只拿着那几棵药草眼神发呆，心里却慢慢有了盘算。
……
而此时的长风阁，支摘窗外，梅花飘香。
点点白雪落在花枝上。
世子公务越发繁忙，昨晚一夜未归，怀安来禀说，陛下留世子宿在了宫里，今晚估计也不会回来。
顾纾下意识问，“能问问，是哪座宫殿么？”
怀安笑道，“还怕您不问呢，世子说了，让夫人放心，他住在陛下常用来留下臣子的粹玉宫，算是外殿，不是后宫内院。”
顾纾扶了扶额，“我只是随便问问……”
银兰送热茶进来，将怀安惯用的白茶放在他手边。
怀安见银兰今日一身紫色衣裙，衣襟上的灰鼠毛簇拥着她凝脂般的小脸，耳根一红，转头对顾纾爽朗道，“夫人不必解释，怀安心里都清楚，那月颜公主一直觊觎咱们爷，夫人是担心爷被公主勾走了，对吧？”
顾纾想说，你清楚什么……你什么都不清楚。
她才没有担心好么！
世子的为人，她很清楚，若要女人，他只要跟她说一声就好，不必藏着掖着。
她只是担心宫里会有什么变故，毕竟上辈子，这场宫宴她身份低微，没能去参加，可也听说，宫宴上，月颜公主为了世子差点儿闹了大笑话。
“我没担心……别的。”
怀安笑嘻嘻道，“夫人放心，爷有分寸，爷既然娶了夫人您，那一颗心就都是您的，别的女人他一个都不会看，咱们麒麟军从上到下，所有的男人都是爷这么教出来的，爷说了，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否则，军法伺候！”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飘忽。
时不时就看银兰一眼。
见银兰嘴角露出笑意，他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站起身，“属下走了，还得进宫去守着爷，明日宫宴，怕出事儿。”
银兰把准备好的糕点放在包袱里，追出去，“怀大人，这些糕点你带着。”
廊檐下，怀安被银兰叫住，眉清目秀的俊脸上有些泛红，“这……”
“我亲手做的，很干净，你带着夜里饿了吃。”
“行，那我不客气了啊。”
“嗯。”
“我吃了你的糕点，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替你办的？”怀安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当即盯着银兰的眼睛便直截了当的问。
银兰一愣，她其实只是为了夫人，所以对世子的人向来客气。
因而这糕点，其实也不止怀安有，这院儿里负责守卫的其他麒麟军将士每个人都有。
可怀安这么一问，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没什么事儿要帮忙，怀大人只管吃就是。”
怀安看着这丫头秀丽的脸庞，心里隐隐激动，他的春天终于要来了！爷说他这性子这辈子娶不了妻。
看，爷说错了！
还是有姑娘乐意喜欢他的！
送完怀安回来。
顾纾站在书案前，看她一眼，浅笑弯唇，“银兰，你觉得怀安这个人怎么样？”
银兰一愣，“奴婢觉得怀大人挺好的。”
顾纾笑道，“我之前打听过了，怀安还没娶妻，今年二十四岁，年纪也大了，家里没什么亲人，战乱里都死了，就只有他一个，无牵无挂的，所以也就没人操持他的婚事。而且你看他长得也不错，听说跟着世子打仗的时候一直冲在前头，没几年就升了都尉，铁骨铮铮，是个好儿郎。”
银兰听了这话，抬起头，认真道，“夫人，奴婢没想过再成婚的事。”
顾纾手中的笔一顿，联想到她曾经那段失败的感情，心疼的问，“是因为之前的事么？”
银兰自嘲一笑，“奴婢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从不奢求什么，对于男女之情奴婢已经彻底绝望了，这辈子只想跟着夫人一生一世伺候，别的，不做他想。”
顾纾抿抿唇，盯着她倔强认真的小脸，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若不喜欢怀安，这事儿便当我没说可好？”
“嗯……”
顾纾最明白受过情伤的女子一生有多苦，所以，她尊重银兰。
怀安现在只是对银兰有好感，觉得银兰贴心又聪慧，又与他年纪相当，不会像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样不懂事。
若他知道银兰的过去，知道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也未必肯接受。

第179章 她承认，有点儿想他了
这事儿是她没考虑妥当，得找个机会，跟怀安说说清楚，让他趁早放弃了银兰才好。
银兰默了一下，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夫人，时辰不早了，要歇下么？”
“再等等，你先去睡吧，别陪着我了，你看胭脂，睡得傻呼呼的，你就该学学她，心大一点，不要总是想太多。”
银兰无奈，“奴婢没想太多，只是国公府不比伯府，奴婢得更注意一些，尤其是夙兴夜寐那边，大夫人身旁的绿枝总到咱们这边来打探世子的事儿。”
顾纾淡淡的“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只长睫低垂，看不出情绪，“霍栖云心里还有世子，现在就缺个让她与简长兴和离的法子。”
“夫人真想帮她？”
“嗯。”
“可是世子那边……”
顾纾心里微乱，“世子应该也想让她和离吧，简长兴是个魔鬼，曾经帮助自己的青梅竹马在魔鬼身边受苦，以世子的性子，不会当真坐视不管的。”
银兰叹了口气，一时无话，私心里，她希望世子一生一世只宠着夫人一人。
可她也知道，这种事儿放在世子身上，实在不太可能。
霍栖云对世子来说，太重要了。
“好啦。”顾纾弯了弯眉眼，“你快去休息，我继续抄经书。”
顾纾的经书其实抄写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卷，她准备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今晚连夜抄出来。
没有世子的夜里，长风阁有些空旷。
银兰离开后，这种孤寂尤为明显。
她一面抄书，一面在脑子里回忆上辈子的记忆。
世子为了解除陛下的忌惮，翻了年，便决意解散麒麟军，将他们安置到边陲种地挖矿，在与陛下谈此事的时候，两方皆做出了让步，陛下也同意了世子的提议，并没有收回麒麟军的兵符。
年初，越阳大雪，压塌了无数房屋，百姓遭遇雪灾，陛下派舒王殿下前去处理灾情。
原本灾情处理得好，此事便成了舒王晋升受封的跳板，可没想到……这一年的雪灾尤为严重，更加之还有地震频发……舒王带兵去了越阳之后，身边人几乎是全军覆没，所有将士都死在了地震里，而最可怕的是，地震之后还爆发了瘟疫……
舒王差一点儿没能活着回来。
这些事，都是她从江隐的书房里看到的。
至少在上辈子，江隐还算与世子合作过，两人同是端王一派，欲扶持端王殿下登上王位。
只是最后，端王病死，舒王才抢了先机。
后来，舒王又为了一个女子举兵而亡，而这时，江隐已经发现舒王给端王下药的真相，两个皇子相继而逝，简氏皇子衰微。
江隐顺势撺掇了简国公，以麒麟兵符召回了麒麟军，联合当时的身为大将军的世子与吏部宁家的权势，一齐把持了朝政。
至此，整个东黎几乎已经姓简了。
简氏上位后，江隐进入了内阁，协同简氏处理朝政。
世子……也逐渐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经书的最后一句抄完，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字上。
顾纾有片刻的怔忪，如今江隐已经断了青云之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辅佐世子，救回端王，阻止灾民受地陷的荼害，改写结局。
只是今夜这么晚了……
外面夜色漆黑如墨，寒风嚎叫。
脚边的炭火燃烧了一半，有些冷意袭来。
她收好桌上的经书，换了衣服躺到床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世子那晚与她在书案上的荒唐……
被子有些厚实和沉重。
就好似身强力健的某人，仿佛一座大山，总将她遮得紧紧的。
如今他经验充足，技术渐渐熟练起来，也知道怎么才能不弄伤她。
在这些事情上，他总很有耐心，每每让她得了满足，才会放松自己。
她想得满脸通红，羞愧交加。
原来，有些事，有的人，真的会让人沉沦。
夜半，偌大的拔步床，被子里空荡荡，凉飕飕的，没有世子抱着她，她一个人怎么睡总觉得不舒服，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刺绣繁华的帷帐，心想，世子现在在做什么？
月颜公主会不会偷偷去寻世子？
世子若真与别的女子有了什么……她该怎么做才好？
她晃晃脑袋，决意不去想那么烦恼的事。
被子里许久才有了暖意，往日，他抱着她睡的时候，她的心是踏实的。
夜风狂啸，大雪纷扬。
她承认……她是有点儿想他了。
……
次日一早，国公府便有了动静。
外面雪下得很大，府里的夫人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身上都是带毛的披风。
爷们儿御门听政，早些时辰便已经去了枢密院。
女眷们直接坐马车入后宫。
程氏站在马车旁，霍栖云守在她身边，一双眼冻得发红。
顾纾来到大门，一眼就瞧见了霍栖云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睛。
“哟，我还以为阿纾今日不进宫了，昨晚阿渊没在家，怎的阿纾也没起来？”程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莫不是屋里藏了什么别的见不得光的人吧？”
胭脂低声道，“夫人，听说大夫人天还没亮就被程氏叫去伺候了，那程氏好几日没机会发作，估计今日特意折磨了大夫人，这大夫人，看起来真是怪可怜的。”
顾纾脸上带着笑，向程氏走过去，福了福身子，算是请了安。
“母亲这话，我还真从来没从哪个知书达理的贵女贵夫人口中听过。”
“你什么意思？”程氏瞬间怒了，顾纾这是骂她不是正统闺秀出身，说她只是个外室上位？
顾纾面不改色道，“母亲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了些，国公府一向守卫森严，家教礼仪都是上等的，若我长风阁真进了不该进的人，那只能说明母亲持家无道，说明父亲教家不严。所以，母亲还觉得我长风阁有见不得光的人么？”
这话一出，程氏直接被压住了。
她怒从心起，每每瞧着顾纾这张脸，便恨不得将她撕碎。
只可惜，她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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