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将自己的信息录入进她的手机,给岑染写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道,“有任何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
岑染沉默地点头,夏侯见她背着包孤身一人离开,看了许久,这才拨通电话,淡淡地说道:“岑子,我把你妹妹带回来了。她对人的戒备心很强,孤身一人走了,你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她有些孤僻。”
岑臻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说道:“她刚回到岑家的时候是很天真可爱的,就像个天使,谢谢你,夏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将她卷入岑家的纷争里来,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夏侯沉默了下,说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管岑家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伤害岑染。”
岑臻应了一声。
夏侯看了看岑染离开的方向,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我把你公寓的地址和密码给了她,她晚上应该去你那里,你叫佣人买些菜,你这妹妹太过清瘦了。”
“阿染不会去我的公寓的。”岑臻顿了顿,说道,“她应该到她的养母那里去。”
岑染出了机场,坐最后一班中巴车到小镇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沿着记忆里的青石板路一路拐进那条老街道,垂眼避开街上乡亲的目光,进了老胡同。
几株石榴树从院子墙头伸出来,枝桠上挂满沉甸甸的石榴,她推开胡同里面的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院落,院口的深井,老槐树,零散放置的木桶和晒在院子里的衣服,岑染站在门口,只觉得双眼胀痛的厉害,十六岁那年离开小镇回到岑家后,她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老槐树下有一个葡萄架,小时候家里穷,没有空调电风扇,母亲就抱着她和妹妹小溪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拿着棕榈叶子做成的扇子帮她们驱赶蚊子,每到夏天,葡萄成熟未熟之际,那种酸涩的果香便弥散在整个院子,馋的她和小溪直流口水。
岑染走到老槐树下,见葡萄已经结满了架子,只是未成熟,散发出那种青涩的果香来。她微微一笑,这个地方有着她年少时所有的童年趣事,那种快乐是她后来回到岑家时所得不到的。
岑染正欲进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不小的争执声。
第8章 你是我的血中骨,骨中肉(八)
“哥,你明天再走吧,你陪陪妈妈吧。”小溪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
“放开,这是五千块钱,多的没有,你们把我骗回来为的不就是钱吗?”岑建暴躁踢开房门,推了谈溪一把,冷笑道,“没事别烦老子,老子要不在岑家呆着,你们能有钱拿吗?别整天有事没事让老子离开岑家。”
岑建嫌恶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出房间,看见站在葡萄树下的岑染,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丝的厌恶来,讽刺道:“这不是岑家的四小姐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你被赶出去,勒令不准回来的。”
岑染看见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只见桌子上摆了几大盘子饭菜,地上散了一地的百元大钞,谈母看见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扶着桌子角有些震惊,喊道:“小染?”
小溪则惊喜地冲上来,破涕为笑:“姐,是你吗?”
岑染微笑地点了点头,说道:“阿姨,小溪,我来看看你们。”
终究不是生母,她后来改口喊谈母阿姨,否则被传到岑家的耳中又是一场风波。
谈母眼圈微红,瘦的干柴一样的手微微颤抖,抹了抹凌乱的鬓角,急促不安地说道:“岑,岑小姐。”
“啊呸,什么岑小姐,她可是被岑家赶出去的人。做了那样羞耻的事情还敢自称是岑家人。”岑建在一边不屑地说道。
岑染冷笑了一声,径自走到岑建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被岑家赶出来,那我骨子里流的也是岑家的血,至于你恐怕比不起。谈建。”
岑建,不,应该说是谈建,谈溪的亲哥哥,他并非是岑家人,这是岑建内心最屈辱的地方。
多年前,一个阴错阳差,她和岑建在医院被医生弄错,开始了错位的人生,直到十六岁那年,岑建不小心出了车祸,被查出血型和岑家人不合,她才被找回到岑家。十六岁前她是谈染,住在小镇,十六岁后她是岑染,奔赴京都。
她回到岑家后,岑建便从心底恨上了她,这些年也巴巴地待在岑家不肯离开。
终究是养在岑家十六年的,岑东南也就当多养了一个养子。
岑建被她的话刺激的脸红脖子粗,又不敢动手打她,只狠狠地踹了一脚房门,怒道:“岑染,养在岑家二十多年的可是我,天天待在岑家的也是我,我回去告诉老爸你偷偷回来的事情,看到底是谁吃不了兜子走。”
见他摔门而出,岑染眉尖一皱,冷笑道:“谈建,岑东南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谈母擦了擦手笑了笑,说道:“岑小姐,坐,坐吧。”
岑染笑着点了点头,三人一时之间都不提岑建,坐在桌子边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这几年的近况。
阿染这几年来沉默寡言,说了没几句话便帮忙收拾碗筷,然后洗澡睡在了小镇。她喜欢这里的宁静,远离京都,好似可以远离那些伤害。
因为时差的缘故,她一夜没睡好,清晨时分便起来,她出了院子站在外面的小巷子里,看着墙角阴暗处的绿色苔藓,等待朝阳出来。
小镇处在一种悠闲与宁静之中,岑安闭目,伸出手感受着空气中那种久违的气息。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小巷子内响起,陌生号码。她接听,电话那头有了三秒钟的沉默,然后有人开口,冷淡、阴鸷、简洁。
“我是岑锦年,你回来的事情岑建说的人尽皆知,爸很生气。”
岑染握紧电话,大脑有了半秒钟的休克,锦年,她有种恍惚感,好似时光倒流,他们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她在小镇,岑锦年赶来接她回家。
岑锦年见她不说话,声音冷了几分,说道:“阿染,既然有勇气回来,那就回来面对吧。”
“不要叫我阿染。”岑染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的急促和冰冷,不要叫她阿染,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阿染。
岑染抬眼看着小巷子的墙头,那些火红的石榴沉甸甸地挂到了院子外面,她早就明白,就算都姓岑,他们的人生也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岑先生,我会回来见我爸的。”
电话另一头的岑锦年闻声身子一绷,岑先生,他们之间生疏到这种境地,她喊他岑先生,就如同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再也不喊他大哥。
岑锦年嘴角勾起一丝抑郁的弧度,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好的很,阿染,这几年,你果真是长大了,希望见面时不要让大哥失望。”大风小说
电话被猛然挂断,岑染浑身的力气如同被抽掉了一般,岑建果真是令人讨厌至极,如今只怕整个岑家都知道声名狼藉的岑染回来了,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她抗拒遭遇以前的任何人和事。
除了养母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她必须要尽快走,她了解岑锦年,对于对手他历来是雷霆手段,他肯定会亲自来抓她回去,这些年他一贯如此,将她逼迫到悲惨的境地,岑染猛然间身子一颤,她突然涌上一个荒诞的想法,难道岑锦年这些年一直都在恨着她,否则他不会对她这般残忍。
第9章 你是我的血中骨,骨中肉(九)
夏侯开车到中央公园时,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岑染,她穿着最朴素的棉麻裙子,天蓝色的帆布鞋蹲在一棵大树下,行人来去匆匆,她低着头蹲在那里不知道在地上画着什么,瘦弱的身子在树下留下一团暗色的阴影。
她孤僻、寡言、几乎是有些自闭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接到岑染电话时,夏侯很是楞了一会儿,等开车来接她时,他突然意识到,岑染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他了。
她是这般孤独的一个人,大约她找不到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了。
将车停在车位上,他快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在地上画的图案。她在摆图案,随手从草地上捡上几片落叶和几朵花瓣摆成一幅画。
夏侯学着她,蹲下身子,低声地问道:“你是这花瓣还是落叶?”
岑染闻言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她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牙齿雪白,眼中似乎有细碎的阳光落了进去。
夏侯微微一震,岑臻说阿染是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原来她笑起来时是这般的阳光。
岑染笑道:“不是花也不是落叶,是这地上的泥土。”她指了指花叶下面的尘土,说道,“夏侯,哪里有那么多的花和叶,总要有人去做泥土的,不然如何去衬托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