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寂，照亮了无烛的夜。
周瑾的眼上布不知何时已被取下。
沅沅想捡起地上零落的衣衫，却见两人的衣衫纠缠在一起。
她迟疑了下，终究是捡起了周瑾的衣衫，裹住了自己。
沅沅回头看向周瑾，红唇轻启：“我们扯平了。”
那些伤害，欺骗，都到此为止了。
她的身影孤寂而又沉重，最终一步一步，消失在周瑾的视线之中。
周瑾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手指一动，瞳色深沉，看不出此刻在想什么。
清极洞。
沅沅回到洞中，没有看到姑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还知道回来！”姑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沅沅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姑姑就在身后。
她忙上前拉住姑姑的手撒娇：“姑姑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可姑姑却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严肃道：“怎么回事？你的灵珠呢？”
赵蒹依誮葭忙将手缩了回来，只是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姑姑：“我……给周瑾了。”
耳朵忽然被人捏得死死的，姑姑一脸着急：“你疯了！没有灵珠你怎么修炼？”
沅沅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他天生有心疾，活不了多久，我只是帮他续命，反正他并非修行之人，等他命数尽了，我再拿回来就是……”
最后，她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眼神却格外坚定。
虽然周瑾对她不好，但是这世上，她只有他一个挚爱之人。
到底，她心里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你生下来便有自己的使命，如何能耽于情爱！”
姑姑见她一言不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没了灵珠，最终沅沅无法和姑姑离开，只能留在巫山。
她本以为周瑾会追到巫山来取自己的命，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他也没有来。
沅沅坐在洞中终日痴痴望着山脚。
这天，她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涌向喉咙，忍不住干吐起来。
清极洞。
姑姑给沅沅把过脉，神色沉重。
“怎么了？”沅沅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不由担心。
“你怀孕了。”
一句话，让沅沅心中抑郁缓解不少。
她低头看着腹中，伸手抚摸着。
或许是上天垂怜，她失去了周瑾，却又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姑姑看着她，眼中难掩难过：“蒹葭，你若生下这孩子，会死。”
第五章 蚀骨蚀魂之痛
沅沅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
姑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口，许久才说：“你与别的妖不同，若生下孩子，就会变成一个凡人，同他们一样生老病死。”
况且……如今她的内丹也给了周瑾，寿命只会更短。
沅沅闻言，心里却止不住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她变成凡人，周瑾是否就会信她，她是否能跟他一起白头偕老……
“姑姑，你让我再想想吧。”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已经有了决定。
姑姑听她这么说，怎么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姑姑沉沉叹息一声，无奈离开。
等姑姑走后，沅沅便立刻偷偷下了山。
她要去找周瑾，告诉他，自己有了两人的孩子！
刚至山下，她却听见两个猎户闲聊。
“这世道乱了呀，听说珈蓝寺的佛子都在抵御妖界时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我们这些凡人遇到妖怪可怎么办……”。
珈蓝寺的佛子……不就是周瑾吗？
沅沅听到这话，只觉脑子嗡了一下，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思考，忙飞身前往珈蓝寺。
等到了后，却见寺里竟真没了周瑾踪迹。
沅沅揪住一个小沙弥，急红了眼：“说，周瑾在哪里！”
小沙弥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住……住持为了救寺中僧侣，被妖界的人抓走了……”
一道烟消，沅沅消失原地，直奔妖界而去。
妖界接壤黄泉，暮气甚重，凡人在那里只怕撑不了多久。
周瑾，你要坚持住，等我来救你……
来到妖界，沅沅抓着一只小妖，稍一打听便问出了周瑾的下落。
他被妖王关在寒冰地狱。
寒冰地狱接通忘川，连妖怪都不能靠近太久。
沅沅赶到时，远远就见周瑾已经昏倒在了地牢中，地牢四周都盈满了忘川之水。
忘川水蚀魂蚀骨，置身其中便真如处寒冰地狱。
沅沅咬牙，下身化作蛇尾，往地牢游过去。
这水冷得骇人，一入水，她的眉间立刻覆上了一层寒霜。
接着便是蚀骨的疼。
从身体到神魂，似有百蚁啃噬，钻心刺骨。
沅沅用妖力护住要害，便顾不到鳞片，只能眼见着一点点被溶解
疼，太疼了。
从前她一点点不舒服都会窝在姑姑怀里让姑姑哄，后来遇到周瑾，她就更娇气了，老是装难受，就想看周瑾紧张她的样子。
可此刻她便是浑身都疼得颤抖，却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沅沅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发现，要不就救不了周瑾了。
等她带着周瑾往回游时，更是把全部妖力都用来护住他。
回到岸上时，沅沅的下半身已经疼得几近麻木，身子也快要凝结成冰。
而尾巴鳞片更是所剩无几，满身被忘川水侵蚀过的皮肉，不是发黑的伤口，就是猩红一片的血。
但看着终被她救出的周瑾，沅沅觉得蚀魂蚀骨之痛，都值得。
沅沅满身狼狈地回到清极洞，姑姑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得顶着一身伤照顾周瑾，好在周瑾有她的内丹护体，不然他真要死在妖界了。
“和尚啊和尚，这救命之恩，你以后就算不报，可也不许杀我了。”沅沅轻拂过周瑾的眼睫，喃喃道。
一想到他曾说要杀她，她心里就一阵钝痛。
沅沅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怀了你的孩子，等我变成凡人，你会娶我吧？”
眼前之人仍是静静躺着，没有一丝回应。
沅沅看着他干得有些起皮的唇，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自己喝了一口，嘴对着他的唇轻轻覆了上去，抬眼却正撞上一双漆黑眼眸。
沅沅对着他的嘴，立时怔住了。
第六章 杯酒解愁
空气凝滞。
周瑾的黑眸一瞬变得血红，如入魔一般。
沅沅刚要细看，那双眸子又是一片清明，纯澈如水。
忽然她被身下之人猛地推开，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
“嘶——”蹭到身上的伤口，沅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传来周瑾冰冷的声音：“常慧师叔说得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恶妖，不仅破坏镇妖塔，竟还和妖界串通一气！”
他厌恶的眼神狠狠将沅沅钉在原地，沅沅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想解释的话又生生被堵了回去。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原不过是想从我口中知道镇寺之宝舍利子的下落！”周瑾咬着牙，不知是痛恨沅沅，还是痛恨自己。
沅沅的心像是被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剐，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她抓住周瑾的袈裟，望着他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舍利，我要真想做坏事，我大可以直接做，为何要刻意接近你，你一介凡人，能反抗我吗？”
周瑾却是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她的狡辩之词。
沅沅无力地松了手，心被人拉着直往下拽，又冷又冰。
豁出命将他救回，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沅沅苦笑一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周瑾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次次的解释，他也从来不曾信过，这次，沅沅真觉累了。
罢了，世间诸事，她勉强不来。
她便是有通天之能，却又能拿他顽石之心如何？
沅沅恹恹转身，离开前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哪怕他对她如此，她仍怕他会再遇险境，毕竟巫山也不是太平之地。
而周瑾看着眼前的结界，五指收紧，攥得指节泛白。
解释再多，最后还不是要囚他于此，这妖孽果真是费尽心机！
另一边，沅沅来到人间。
人间热闹无比，可越是喧闹，沅沅心里越感孤寂。
走在人群里，她分明与这芸芸众生无异，可在周瑾心中，就是无她容身之地。
“卖酒咯，百年女儿红！”小二卖力吆喝，“杯酒解愁，一壶忘忧！”
沅沅停住脚步，一股清冽酒香传来。
世上又怎会真有酒，平她千里愁，解她万丈忧？
沅沅向小二抛出一锭金子：“装酒！”
回到清极洞，不出所料，周瑾正打坐。
身处石窟，也如端坐莲台。
沅沅没有说话，亦不知道能同他说什么，或者说，说了他亦不会信。
她拿出方才买的酒，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她的手和嘴唇都被苦得发颤。
明明酒都喝到了肚子里，却有水珠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沅沅抬手摸上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两行，又饮一杯。
却又是有水从眼眶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