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却说:「我瞧见了李军师轻薄了贵……长歌,她一不小心才摔了茶盏的。」
阿鸢原是我宫里的宫女,说出的话姜怀瑾大约也不会信。
姜怀瑾皱了皱眉头,我察觉到了那一瞬间他冰冷的杀意:
「哪只手碰的?」
「不要紧。」我缩回手,「怪我行事不端。」
外头下了雨,今日是我值夜。
到半夜时,我靠在床边做了个噩梦,一会梦到先帝提着头要我去为他殉葬,又梦到了那个轻薄我的李谋士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然后姜怀瑾在我家墙头对着我笑着伸出手,我想对他伸出手,却不慎坠落到长乐宫的床榻上,那一面墙的扇子都长着面目狰狞的,男人的脸。
挣扎哭泣间,我好像落入了一个怀抱。
「别怕。」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像极了姜怀瑾。
「阿瑾……」我抓着他的衣摆,迷迷糊糊地唤了他的名字,「我们一起走吧。」
第二日,我伺候他穿衣时,姜怀瑾竟然递给我一把小巧的匕首。
……是觉得我举止不端,要我用它自尽吗?
「真笨,」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谁轻薄你,就用这把匕首砍下他的手。」
我不敢。
我想姜怀瑾大约在试探我,倘若我真敢行刺,想必他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但是这种试探就像裹着糖的毒药,只是舔一口糖衣,也让我心里有了一点雀跃。
我心里一动,接过匕首,只点点头。
姜怀瑾不让我去倒酒了,我听阿鸢说今日席上也没见到那个李谋士。
我想大约是生了病吧。
第二日,阿娘找到我时,我正在晾衣。
「你弟弟犯了点事,姜怀瑾不肯通融。」
她满头珠翠,拉着我的衣袖时,护甲都勾痛我的手臂。
「大约是因为长歌你当初退婚得罪了他,他恨着你,可你要帮着你妹妹,让她嫁给姜怀瑾。」
我不愿意。
「你的名声坏了,连累你妹妹都不好嫁人。」阿娘偷偷塞给了我一瓶药,「阿娘心疼你,但是女子终究要一个名声,你若死了,还算知错能改,况且你当初得罪了姜怀瑾,他记恨着咱们家,所以不愿意。」
那药瓶冰冷,我怔怔地看着阿娘:
「阿娘,您爱长歌吗?」
她像是被我问住了,面上有一分不自然:
「这是自然,可女子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贞洁。你如今失了贞洁,难道还幻想和他一生一世?」
「你若真爱他,便应该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
我握着那瓶药,一言不发。
夜里,外头又是一轮很大的月亮,让我怕得心惊。
晚些时分,姜怀瑾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他要我为他研墨,在灯下拆了那封我妹妹的名帖。
瞧我在看他,他脸上忽然恶劣一笑,故意将名帖晃一晃,问道:
「你妹妹如何?」
吴念玉她诗书上很通,听说沈长意很喜欢她。
「念玉书念得很好,我很羡慕她。」
「那我娶她?」
我磨墨的手顿住了,心忽然疼了一下。
初到长乐宫的头两年,我曾无数次梦到姜怀瑾回过头来找我,他说让我再等等他,我们之间虽然隔了千山万水,可他正昼夜不歇从北境而来,踏碎重重奇险的关隘,推开长乐宫的囚门,我们还会如当初一样,他拥我入怀,跟我说那些年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是我从梦中无数次醒来,都是一场空。
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的故事。
梗在我的喉咙,我点了点头:「好啊。」
如果是待字闺中,博学广知的吴念玉,姜怀瑾大约会很喜欢。
「可我讨厌你们吴家人。」
「你弟弟留了一条命还很不规矩,欺辱女眷,黥面发配了。」
原来欺辱女眷,在阿娘口中,只是犯了点事么?
「你不为你弟弟求情吗?」
我摇摇头:「我弟弟尚有一条生路,可被欺辱的女子呢,她失了贞洁,要如何自处?」
见我说吴念玉好,又不肯低头求他,他不知怎么又生起气来,好好地将那笔掷到地上。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瞧我不气不闹地捡起那支笔,他忽然用力一把将我拉到书案前。
不待我挣扎起身,他命令道:
「坐好。」
他握着我的手,教我写一个「长歌」。
「这是你的名字。」他瞧着我歪歪扭扭的字,心情忽然愉悦起来,「知道了吗?」
我明白了,大约是我和吴念玉三分相似,是要我做她的替身。
但是他碰到我的手,竟然叫我心底生出一点欢喜。
我抿嘴轻轻笑了一下。
一抬头就看见姜怀瑾,他竟然也是笑着的。
灯下看美人,他一头鸦羽漆发放下,那双鹰隼般冷情的眉目忽然柔和起来,一双薄唇微抿,此刻也有一点笑意。
被我这么一撞见,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收回笑意。
他忽然又生气了:「你笑什么!」
不等我开口,他瞧见了我头上的木簪,便问:
「从前我送你的那个呢。」
我将它埋在长乐宫庭院里的梨花树下了。
先帝在我十六岁生辰那日,问我想要什么。
宫中不种梨花,因为寓意不好,且梨花无香,娘娘们大多不喜。
我想到了姜怀瑾坐在我家梨花树上和我说过的,北境的雪像落满庭前的梨花。
「那一定很美。」我那会是这么说的。
「不,梨花有臭臭的味道。」姜怀瑾不懂浪漫,很没眼力见儿地点破了我的幻想。
我说想种一棵梨花树。
宫中的人勾心斗角,一点捕风捉影的东西都能落人口实。
我不怕他们害我,也不怕死,我只怕他们夺走了我最后一点念想。
我剪下了一缕头发,缠在那玉簪上,埋在了树下。
想他的时候,我就在梨花树下长坐一夜。
「弄丢了。」
我扯了个谎。
听我这么说,他的脸色果然又不自在一些,将纸笔胡乱一扔:
「不早了,睡了。」
见我收拾了床褥在他床下,他似乎很不愉悦:
「没看见我让阿鸢备了两个枕头?」
「你不怕吗?」
「怕什么。」
「你给了我匕首,不怕我对你不利?」
他本来好好的表情又沉郁下来,轻笑一声:
「那你不怕我轻薄你吗。」
我想到了我被灌了一壶相见欢的那晚,他没有像先帝一样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