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太傅将绣球系在他胸前，推了他一把，含泪道：“去吧，把千叶接回家……”
雪如同棉絮一般飘落而下，砸在厉奕磊肩头却犹如千斤之石。
“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姜时媚稚嫩的声音将厉奕磊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因被邵太傅往前推了一步，踉跄着差点往前栽倒了去，不知何时，城中百姓都纷纷至此跪了下来，大哭起来。
哭声与喜乐相撞，满城尽显一片悲凉，厉奕磊才这觉他连呼吸都颤抖起来，黑棺浸染了他的双眸，一种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没看到姜时媚得胜归来那骄傲得意的笑容，甚至说再也看不到了。
厉奕磊缓缓走到棺木旁，触及那已盖上一层白雪的棺盖时，他指尖一抖。
他猛然将棺盖推开，棺中人一身战袍，面容安详，嘴角似是带着一抹浅笑。
“嘭”的一声。厉奕磊竭力扶住棺沿才让自己得以站稳。
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他满眼都是姜时媚苍白消瘦的面颊。
两月不见，她更瘦了，十二年中，他从未认真的看过姜时媚，她的左袖空荡荡的，肩上只透过白袍的斑驳血迹。
厉奕磊伸出手将她轻轻扶起，缓缓抱出木棺。
“不可！”先锋李庆拦住厉奕磊，他未受伤的一只眼中满是泪水。
他从小就跟在程毅身边，对姜时媚的事也了如指掌，姜时媚活着时，厉奕磊从不曾认真对她，她战死归来，抢了她的遗体去又算什么。
厉奕磊哑着声，眼底尽是冷意：“别逼我。”
李庆一怔，再想去拦，却被邵太傅拉住，邵太傅拍拍他的肩，看着他受伤的眼睛：“辛苦了……”
厉奕磊一言不发，只是将姜时媚紧紧抱在怀中向花轿一步步走着。
姜时媚很轻，他抱得一点不费力，可他觉得每走一步如同背负千金之难。
温柔的将姜时媚放进花轿里，厉奕磊伸手将她低垂的头轻轻抬起，他抚过姜时媚紧闭的双眼，忍声吞泪，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他曾嘲她聒噪，连打个盹儿都会说梦话喊着上阵杀敌，此刻冰冷的她却让厉奕磊更眷念从前活蹦乱跳的她。
邵太傅见厉奕磊微颤的身影上了马，才抚泪高喊：“起轿！”
花轿在前，黑棺在后，伴随着喜乐，百姓一路跟随至将军府外。
柳馥兰一身粗布衣，被两丫鬟搀扶着站在将军府门前，她抚着已近六个月的肚子，不知哭了多少回的眼睛一片血红。
当看到姜时媚的绝笔信时，她就知道姜时媚必定是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了。
一阵喜乐从街尾传来，柳馥兰目光诧异的看着缓缓行来的迎亲队，打头的竟是厉奕磊。
未等她再去细想这是为何，后边的两副黑棺顿时让她双腿一软，厉奕磊并未停留，他眼神黯淡，松松抓着缰绳，身子也似不稳的摇晃着。
身后传来柳馥兰凄厉的哭声，厉奕磊仰起头微张着嘴，双唇颤抖，雪落在他的脸上，被一股热泪融化后又顺在面颊缓缓滑落。
厉奕磊哭了。
他感觉不到心中那刻骨的痛邵，只是觉得心中少了什么让他支撑的东西，猛然间，眼前的白雪渐渐变黑，厉奕磊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他狠狠的砸在雪中，脑中尽是一片迷茫。
“少爷！”
第十二章 你们再无关系
打头吹乐的几个小厮忙去将厉奕磊搀起来。
厉奕磊推开他们，撑着腿站起身来：“继续吹。”他拂去肩头白雪，没有再上马，而是徒步走在雪中。
如果忘记花轿中的姜时媚早已没了呼吸，他真的会以为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
沿着街道，一路行至太傅府，迎亲队停了下来，花轿缓缓落下，厉奕磊掀开轿帘，将姜时媚抱了下来。
邵太傅下了马车，看着厉奕磊小心翼翼的将姜时媚护在怀中，掩面而泣。
任他才觉姜时媚是个好孩子，任厉奕磊才觉心仪姜时媚，都已经太迟了。
厅中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铺了红绸的长桌，连同整个大厅都变成了喜堂。
姜时媚被置于长桌上，曾伺候过她的丫鬟红着眼将一朵红花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厉奕磊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抚着姜时媚紧握的右手。
“让开——厉奕磊！把千叶还来！”一阵沙哑的哭腔突至厅外。
柳馥兰被李庆护着，捂着肚子疾步走进厅堂，方才满眼的白丧，此刻置身于喜堂，柳馥兰只觉讽刺。
她瞪着厉奕磊，失态的哭喊：“厉奕磊！你到底有没有心？千叶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视而不见，如今她战死了，你抢了她的遗体去又是何意？”
邵太傅看着柳馥兰挺着肚子，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不由愧疚起来：“程少夫人……”
“邵太傅莫要如此唤我，我受不起。”柳馥兰嗤笑一声，她心中有怨有恨。
程家为保江山，为护那些无用之臣，差点断了血脉，可在程家危难关头，无一人相助也罢还要被扣上通敌的嫌疑，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千叶乃我程家人，若邵太傅还念程家保国之功，还请归还千叶遗体。”
邵太傅踌躇着望向厉奕磊，就算他肯让姜时媚回程家，恐怕厉奕磊也不会同意。
“她是我妻子。”一直未说话的厉奕磊抬眸望向柳馥兰，他未休妻，他们也未和离，姜时媚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柳馥兰漠视了厉奕磊眼中的哀伤和坚毅，她只道：“自她出征那日你们早已没有关系了。”
话毕，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竟是姜时媚亲手拟好的和离书。
“厉奕磊，千叶对你已心灰意冷，她死也不愿入你邵家的坟！”
李庆诧异的看着柳馥兰冷厉的双眸，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慨。
厉奕磊一手紧握拳头，一手仍没有放开姜时媚：“皇上赐婚，岂是一纸和离书就能了断的。”
他曾无比怨恨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怨恨强行将姜时媚塞给他，今天他竟然有些庆幸，因为那道圣旨，他可以留住姜时媚。
想到这儿，厉奕磊不禁自嘲起来，真是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柳馥兰柳眉一蹙，手中的和离书被紧握成了一团，当初程毅为了姜时媚的幸福，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赐婚，未想今日却帮了厉奕磊。
邵太傅此时再无朝堂中的威严：“程少夫人，待一切事安排妥当，老夫会亲自登门谢罪。”
岂料柳馥兰扭头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让李庆吓得不轻：“少夫人！你有孕在身，你慢些！”
柳馥兰站在太傅府外，瞪着门上的牌匾：“我进宫去见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