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分别，我和林校再遇，竟是同学聚会上。
准确地说，是他的同学聚会。
哪怕在座的，也都是我的老同学。
因为，他已功成名就，稳坐 C 位，身边，还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美女。
而我，只是负责端茶倒水的服务生。
我低着头站在角落，让额前的长刘海遮住眼睛，生怕被认出。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学班长现在竟然在酒店端盘子，肯定会笑掉大牙。
但我还是被认出来了。
认出我的是林校。
他没明说，让我给在座之人添水，等一圈下来，添到他的位置，这才云淡风轻地笑道：「诸位，你们没发现这个服务员，看上去有点眼熟吗？」
一双双打量的目光顿时落在我身上。
「这……眼熟？没有啊，难道是以前的宿管阿姨？」
我是班里最小的，今年二十八岁。
没想到看上去已经这么老了吗？
我头垂得更低了，简直恨不得现场挖个洞钻进去。
林校又笑了一声：「给大家一个提示啊，这位，可是我们的老同学，当初在学校很有名气，现场的男同学，大多都暗恋过的。」
他就没差点我的名了。
我偷偷伸出手，扯了扯他腰间的衬衣。
求他放过。
他却端起茶杯起身：「老班长，我林校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你大恩大德放过我，要不是你把我甩了，我也不会有今天。」
我脑子顿时炸了，老同学们也是一片哗然。
坐在林校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抬手撩起我的刘海，这才不可思议惊呼：「真的是顾盼！」
「什么？」
仿佛我是什么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每个人都亲自走到我跟前确认我的身份。
「竟然真的是顾盼！」
「天呀，她不是和富二代出国了吗？怎么跑来端盘子了？」
「还用说吗？肯定是被甩了呗！」
林校把玩着茶杯，语气嘲讽，
「难道，这就是罪有应得？」
林校现在混得很好，五年前他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外贸公司，短短五年，他已在商圈风生水起。
老同学们刚刚就在拼命巴结他，听他这么说，立刻找到了方向，也跟着对我冷嘲热讽起来。
「是啊，要不怎么说恶人有恶报呢？」
「像她这种人，为了钱脸都不要，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毒瘤，就活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毫不留情在我身上下刀子，割得我生疼。
但这还不是最疼的。
最疼的是，嘲够我了，所有人在一名男生的带动下全部起立。
「来来来，我们一起敬林总一杯，林总现在生意兴隆，还有未婚妻在身边跟着，这才是人生赢家啊！」
林校身边的小姑娘愣了一下：「诶，我不……」
林校起身笑着打断她。
他换了左手拿酒杯：「呵呵，谢谢大家，等婚期定了，大家可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中指戴着一枚订婚戒指。
2
时隔七年，再遇林校，竟是现场凌迟。
我的目光从他的戒指上挪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好不容易等聚会结束，人走茶凉，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去收拾桌上的残局。
走到林校座位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手机。
孤零零地躺在椅子上，显然是主人忘把它带走了。
我走过去拿起它，心想他应该还没走远，扭头打算追出去，门突然被人撞开，林校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他盯着我手里的手机，脸色大变，大步朝我走来，一把夺过。
「你打开看了？」
我不明所以，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还是用的以前的解锁密码？」
他脸一沉：「怎么可能？我是说，你有没有点亮屏幕？」
「……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全是鄙夷。
「屏幕是我未婚妻的照片，顾盼，你这么恶心，哪怕是她的照片给你看一眼，我都嫌脏。」
原来如此啊。
我垂眸道：「放心吧林校，你的未婚妻干净纯粹，我玷污不了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头顶隐约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下意识抬头，正好和他冰冷的目光相撞。
「顾盼，你别提她，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
他眼里的恨几乎将我吞没。
我五指收紧，指甲深入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我保持理智，我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林校，如果我说，我今天能以服务员的身份站在你面前，都是我不知道死过多少次换来的结局，你还会恨我吗？」
林校是我初恋。
我们两个当初在大学，无论是外貌条件还是专业成绩，都是公认的绝配。
唯一不配的是，林校来自单亲家庭，家境不太好，而顾家是书香世家，在本市颇有名气。
我们毕业前就对未来有了规划。
毕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可是，在所有人眼里，我背弃了和林校的誓言，转头扑入了富二代的怀抱。
林校凉薄地笑出了声。
「顾盼，你别在我面前装深情了。你别告诉我，分手信不是你的亲笔？当初那个大着肚子和人秀恩爱的女人，不是你？」
千言万语，都在他这一句质问声中哽在喉咙。
好半晌，我才艰难点头，
「是我。林校，信是我写的，那个怀孕的女人，也是我。」
「你恨我，是应该的。」
可是林校啊，如果我不写那封信，我活不到现在。
七年前，顾昀让人摁住我的胳膊，把我的头一下一下往装满水的水缸里压。
她逼我写信和林校分手，我不肯，她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的动作。
直到我意识模糊，她这才扯着我的头发，在我耳畔轻声道：「姐姐，我要是你，就乖乖写了这封分手信，分个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黑暗像是被这一句话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恍惚间看到了林校泛黄的白 T 和灿烂的笑脸，他伸出手，头顶是万里晴空，身后是未来我们要一起携手走过的路。
「盼盼，来。」
我不倔了。
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活着，一封信不算什么，我还是能找回我的林校。
只是我没想到，一封信后，等待我的，却是更痛苦的深渊。
我被顾昀交给一个老妇人，卖到了山区。
那个怀孕的女人，是我。
照片是顾昀照的，她当着我的面发了朋友圈。
「祝姐姐和姐夫白头偕老。」
她要我活在地狱里，却被人误以为生活在天堂。
3
和林校的偶遇让我身心俱疲。
以至于翌日，顾昀找上我时，我脸色苍白到不行。
这倒给了她献殷勤的好机会。
赶紧过来拉着我的手，装出一副激动的表情。
身边有几个经过的客人，她甚至故意加大了音量。
「姐姐，你和姐夫离婚，一个人偷偷从国外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站在原地，静静看她表演。
「姐姐，我可是你亲妹妹，你要是告诉我，我还能帮你一把，你也不至于在酒店端盘子啊？」
顾昀身上，衣服是香家的，包是爱家的，单就这两样，已经十几万了。
她的打扮和我这个服务生比起来，很是格格不入，引来了客人扭头驻足。
其实我本想，等她找到我，要在她面前尽量表现得唯唯诺诺不起眼，然后一点点找到当初她把我卖掉的证据，还我自己一个公道。
可我突然不想这么干了。
前者周期太长，我不想等了。
我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一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用讥诮的目光看着她。
「顾昀，事到如此，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你到底和我亲不亲，难道我还不知道？」
她脸色一变，第一件事不是反驳，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路人』，似乎生怕对方把我说的话听了去。
接着她才走向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顾盼，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抬手沿着她衣服上的 logo 走了一圈。
「顾昀，凭什么我只能当一个服务生，而你，却活得光芒夺目？」
「这不公平。」
我笑着盯着她逐渐苍白的脸。
「我要把这一切都夺回来。」
顾昀立刻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可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她装模作样地把戏。
姐妹重逢，她这个亲妹妹，『应该』在外人面前眼泪横流。
我靠近她，在她耳畔低语。
「顾昀，哭吧，你的苦日子才刚开始。」
4
回到我暂租的老破小，已是晚上九点。
到家的时候，温良正在帮我煲汤。
看他忙上忙下的模样，我有点小无奈。
温良比我小六岁，刚当上这个片区的辅警。
看我回来，他赶紧给我舀了一碗汤端桌上：「姐，快尝尝好不好喝？」
我坐下尝了几口。
他家是山里的，很小就帮着父母做家务了，别看他才二十二岁，厨龄已有十五年。
「好喝。」
这是实话。
「可是温良，你现在工作也很辛苦，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别整天想着来照顾我，我工作的地方，包饭的。」
这也是实话。
更何况我可是当姐姐的，我没能力照顾他就算了，总是让他照顾我，这怎么行？
温良笑着摇头：「嘿嘿，姐，我乐意！」
说着，他在我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我：「姐，你今天，见到顾昀了？」
温良是我唯一的助力。
他用微信小号加了我几个住在这片区域的老同学，通过看他们的朋友圈，他知道他们会有一场同学聚会，并且告知了我。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我就去酒店应聘了服务生。
即便没人注意到我，我也会想法子让他们认出我。
顾昀是他们的共同好友。
他们认出我，顾昀就会来找我。
我在等她。
只是没想到……林校也来了。
我在现场乱了阵脚，想当只乌龟好好躲着，却被他掀开了伪装的壳。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嗯，见到了。」
「一切还顺利吧？」
我对温良撒了个小谎：「很顺利。我按照我们计划那样，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懦弱的样子，放心吧温良，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要让她放松警惕，然后露出破绽，还自己一个公道。」
温良松了一口气，但目光还是有点小心疼：「姐，你要是难受……你就离开这，我有机会转正的，等我转正了，我肯定能帮你讨回公道！」
我笑着点头。
温良走的时候，我送他下楼。
我腿不好，不能走快，从我住的三楼到小区门口，我足足走了十五分钟。
温良也耐着性子，陪着我一步步缓缓走着，离开的时候，他抬手抱了一下我。
「姐，加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我笑着点头。
等温良上了出租车，我又慢慢往回走。
走到一楼楼梯时，我这才惊觉，在我身后，有一个很微弱的脚步声。
它伴随着我每一次抬起落下而抬起落下。
像是一只缓缓逼近，准备狩猎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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