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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顾子然用一个陌生账号，给我发了几段视频。
第一个，是他被一群壮汉堵在墙角殴打的视频。视频里的他非常狼狈，明明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不停地嘶吼着：「来打我啊，你们往死里打啊！」
第二个，是曾因。
她被一群人按在地上跪着，扒光了身体，两边的脸高高肿起，带着非常明显的巴掌印。
视频很高清，还怕我看不清楚一样，放大了脸上的表情。
我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她从一开始的惊慌无助，到最后的麻木绝望。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凄凉。
大鱼海棠里说：人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他们凭什么会认为，再来一遍同样的皮肉之苦，就能还清欠下我的呢？
我无罪而受苦，他们有罪想弥补。
我们连承受皮肉之苦的基础都不一样，再来一千次，我也不会觉得同情。
如果不是她当年在高考前一天砸伤我的右手，害我高考失利，妈妈也不至于含恨离世，也不至于在临终的那一晚还念着让我去复读。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她，我也许就能正常发挥，考上心仪的大学。
那么也许，我妈妈在临终之前念的，就是我们楠楠真厉害。
而不是哭着叮嘱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12
很快到了开庭那天。
顾子然虽然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强撑着来法庭上作证。
至于他找人殴打曾因这件事，据说是几个混混扛下了罪名。
也难怪，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法官审判了几个小时，得出了最终结果，判决曾因七年有期徒刑。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已足够给我们一个交代。
顾子然刚做完证就昏了过去，昏死之前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的方向，仿佛是希望我能看他一眼似的。
但很可惜，今时今日，我看他的眼神，已经和看一条死狗没有区别。
出了法院，许城等在门口。
向来波澜不惊的他，今天倒很反常地含着热泪。
「恭喜你。」
他说。
「怎么这么激动啊？倒像是自己打赢了官司似的。」
我笑着调侃他。
……
为了庆祝，他买了好几罐啤酒，拉着我坐上了天台。
所谓登高望远，就是要登上来才知道，城市的夜景如此绚丽。
临近新年，天气冷得要命，我们两裹着大衣，一人一罐啤酒仰望天空。
「许城，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组织这个反霸凌协会嘛？」
喝到微醺，我偏过头问他。
「你还记得我大二的时候转入你们法学系嘛？」他不答反问。
我点点头。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法学，在我看来，那些条文枯燥又无味。」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女朋友，学法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只是我太笨了，到现在也还没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
他说着垂下头来，目光落寞。
「那你女朋友？」
「我女朋友，比我小一届。」他接过我的话头。
「我曾经答应过，要在长华等着她。可是大二那年，她却跳楼了。我疯了一样跑回去，怎么都不敢相信。」
「她明明，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高考前一个月突然自杀。」
「后来我看到她的日记，才知道，没有我的那一年，她每天都在被人霸凌。她们扇她巴掌，泼她热水，在她饭里放死蟑螂，带头孤立她。」
「她就那样，忍受了一年，直到那群人把她逼上天台，意图强奸，她才从楼上跳了下来。」
「事情闹大之后，那些人被抓进了监狱里，律师却说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判处不了死刑。」
「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理智，提着一把刀就往外冲。我妈妈死死地抱着我，不吃不喝地守了我三天，才让我冷静下来。」
「你知道嘛？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我都想跟着她一起去。可是不可以，我还有父母。」
「我还要替她照顾她的爸爸妈妈。」
「所以我不顾导师的劝阻，坚持要读法学。」
「我想替她实现，她没能来得及实现的梦想。」
「……」
「所以你才坚持要组织这个反霸凌协会？」
「是。」
「…你知道嘛？」
「我女朋友的名字也跟你一样，她也叫周楠。」
「只是我老爱叫她南瓜楠。」
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幸福的回忆一样，浮起一丝感动的微笑。
「真好。」
我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眼窝温热。
忽然就想起那年图书馆初见，他俯身捡起我被撞落的书，怔愣许久，问「你叫周楠？」
我说是的。
他涩然一笑，夸我名字好听。
原来点点滴滴，都是对她的思念。
联想到自己，我又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人们高呼无爱者自由，却还是忍不住看向被爱者。
谁能不期待被爱呢？

从天台下来，我坚持送他出去。
夜风凛冽，我裹紧身上的大衣，一抬头，却看到顾子然站在街对面。
隔着一条街的车水马龙，他和我遥遥相望。
虚浮着眼神，他近乎卑微地看着我，不知是在乞求我奔向他，还是乞求我不要走。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红灯秒数倒数，却一直亮不到绿灯。
在我那短暂的心软里，绿灯迟迟不亮。
我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14
后来，我把公司的股份低价卖了，带着钱去了云南。
我渐渐喜欢上这里，开家民宿定居了下来。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走那天，顾子然急着从病房里追出来，因为走得太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双腿严重受伤。
可能以后，都要坐在轮椅上度过。
但那和我没有关系。
云南山清水秀，我要永远留在这里。
再不归去。
番外：顾子然
表弟结婚那天，我摇着轮椅去参加。
婚礼会场布置得很漂亮，新人站在台上说着誓词，背后的大屏幕上放着他们用心准备的视频和照片。
所有的人，都在为他们祝福。
我握着脖子上的项链，只觉胸口滚烫。
楠楠留下的戒指，我一直戴着。只可惜，她再也不可能回来。
眼前的一切都很热闹，却也让我止不住的恍惚。
我不停地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做那些事情，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曾因。
那是不是，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我不知道。
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永远的，弄丢了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