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门口。
祁禹走下车,山间的冷风扑面而来。
一片死寂。
看着那些石碑,祁禹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恐惧。
他怕乔希柠真的被葬在这里,葬在这冰冷的地方。
犹豫踌躇了很久,祁禹抿紧唇,终是踏了出去。
找到第八排时,他抬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一束百合花。
乔希柠最喜欢的花。
祁禹的心狠狠一沉,直觉告诉他,就是那里了。
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在看到石碑上乔希柠笑靥如花的照片时,祁禹的情绪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苏雅没有骗他,唐母也没有骗他。
乔希柠……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祁禹瘫坐在地,再没了一丝力气。
他看着照片上的乔希柠,脑海中却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在梦里,他无一例外会死在三十一岁那年。
祁禹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个梦,但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看见身旁睡颜安静的乔希柠时,他总会心有余悸。
万一呢?
万一那些梦都是真的,这一世的他也会死在三十一岁呢?
若是孑然一身,他可以生死由命。
但乔希柠该怎么办?
为了让她能继续好好生活,祁禹找到苏雅,安排了一个他变心的假象。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先离开的人会是乔希柠?!
“柠柠,你……”能不能回来?
后一句话消音在嘴唇动作间。
祁禹靠在乔希柠冰冷的石碑上,背脊深深弯下,像是被风吹压的稻穗。
他后悔了。
整整一夜,祁禹就这么陪着乔希柠安静的待着,就好像从前两个人同床共枕时度过的无数深夜……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他才起身离开。
离开墓园后,祁禹回了别墅。
那个他和乔希柠曾经生活了八年的家。
可站在门前,祁禹突然就失去了开门的欲望。
他心知肚明家里空空荡荡,再没人会笑着跟他说一句“你回来了”,没人会问他累不累,更不会有熟悉的饭菜香。
一想到这,祁禹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在门锁上按下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密码——他和乔希柠的结婚纪念日,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清和寂寥。
祁禹没有开灯,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烟。
吸一口,烟雾袅袅散开。
泛白的天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祁禹又想起了乔希柠。
他眼前渐渐涌上水雾,一片模糊。
忽然,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祁禹皱着眉接起:“你好,哪位?”
那边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祁禹吗?”
女人语气寡淡,祁禹眉心更紧:“我是,你……”
“我是乔希柠的房东。”
她打断他,很不耐烦,“她有东西要我交给你,你过来取一下。”
第依誮十五章
祁禹愣住。
东西?乔希柠留给他的?
他再没细想,起身拿过外套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过去。”
按照地址找过去时,房门打开,却不见房东人影。
祁禹迟疑地走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和别墅比天差地别,他无法相信乔希柠离开之后就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桌子上摆着她的东西,祁禹走过去拿去,细细摩挲。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祁禹?”
房东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想到乔希柠和自己说过的那些事情,眼底似乎划过一抹讥诮。
“是。”祁禹点了下头,“柠柠她给我……”
话没说完,房东手臂一弯,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她给你的,好好看看吧。”
祁禹接过,手指却轻颤了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捏着文件夹竟有些不敢打开。
半晌,祁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她……是什么时候拜托你交给我的?”
女人靠在门上点了支烟,露出点冷笑。
“一个月前,她说如果28号那天她没回来,房子就不租了,这些东西随便我扔,但文件夹要给你。”
祁禹怔在原地。
为什么乔希柠在一个月前就和房东交代这些事情?
就像是……她知道自己会死在28号这天!
祁禹背脊一凉,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犹豫片刻,他解开文件夹上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看清内容的那一瞬间,祁禹四肢一僵,仿佛被狠狠扼制住了心脏。
那是一份病历——
“患者乔希柠,诊断确为中度抑郁症,且有加重趋势,需要及时治疗,否则患者的空间认知能力将会退化……”
祁禹整个人如置深渊,痛苦全都梗在了喉咙。
再往后翻,却只有一张支票。
上面的数额很清楚,一百万,是他离婚后给乔希柠的那张!
大脑轰的一下爆炸开来。
乔希柠最后留给他的,只有这个?
祁禹死死盯着支票,眼眸中有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伤和歉疚。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头深深垂下:“她的东西我可以带走吗?”
房东顿了下,语气讽刺:“拿走东西又什么用,人也回不来了。”
祁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
他嗓音沙哑:“是啊,她回不来了……”
房东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点奇怪。
原本在知道了乔希柠的经历之后,她觉得祁禹就是个抛弃妻子背叛家庭的渣男。
可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不像是装的。
她看不懂,觉得烦躁地摆了摆手:“我留着也没用,你想要就拿走吧。”
说完,她转过身。
刚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谢谢。”
房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面色悲伤的男人,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走之后,祁禹将乔希柠的东西都收拾到箱子里,抱着离开。
他小心翼翼,就好像怀里抱着的是多珍贵的东西一样。
回到车上,祁禹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一箱乔希柠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头却陡然疼了起来。
意识模糊之间,他恍惚看见了一道身影。
她穿着白裙子向前跑去,又回身向自己招手。
祁禹咬着牙费力地伸出手臂。
“柠柠,别离开我……”
第十六章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祁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知道自己是又回到了医院。
见余光中似乎有道身影,他侧眸看过去,微微一怔。
“妈,您怎么在这?”
顾母眼眶通红,明显是已经哭过:“你昏倒在车里,有人帮着打了120,后来医院联系到了我。”
祁禹抿了抿唇。
他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乔希柠,但现在想来,那应该只是幻觉。
顾母握住祁禹的手,声音又带着些哭腔。
“阿衍,柠柠那孩子……我知道你伤心,可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啊,你才刚做完手术,怎么能擅自跑出去?”
祁禹攥紧手指,喉咙疼的发涩:“您都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柠柠善良,为了救一个小孩才被海浪卷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因为一个小孩吗?
祁禹淡而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空洞的苍白。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去救?”
顾母怔在原地。
她没有回答,更回答不了。
之后的一个月,祁禹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还配合治疗,可话却越来越少,就连顾母都不能让他多说几句。
出院那天,顾母很担心,想让祁禹回家住。
却被他拒绝:“妈,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人照顾,也不想给您和爸添麻烦。”
顾母只能不再坚持。
离开医院回到家,推开门,还是空空荡荡一室冷清。
祁禹躺在冰冷的床上,目光落到身旁。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日夜,乔希柠不在他的身边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祁禹走进卫生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眼下乌青,下颌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哪里还有个大学老师的样子?
正想着,校长恰好打来电话。
“阿衍啊,你出院了吗,现在身体怎么样?”
祁禹垂眸淡然:“出院了校长,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校长笑了笑:“那就好,那阿衍……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话落,祁禹却沉默下来。
这段时间,他沉在乔希柠离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早忘了自己大学老师的身份。
倏地提起学校,他竟觉得那个世界离自己好远。
祁禹看向墙上的日历。
离他的三十一岁生日,还有不到六个月了。
正要出声时,校长先开了口:“阿衍,你手上的那几个博士生一直很关心你,都在等着你回来。”
“我知道你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是不是?更何况这些孩子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突然没了你,他们都很不安。”
祁禹想辞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
想起那些学生,他有些不忍。
他的生活没了希望,但他们还有光明的前程。
身为一个老师,他的确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
祁禹敛下眼睫,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校长,我明天就回学校。”
至于今天……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挂断电话,祁禹开始收拾乔希柠的遗物。
箱子最下面,是她的病历。
他拿起看,最后一页上主治医生的后面签了个规矩的名字。
沈寻。
第十七章
医院,心理诊疗室。
沈寻正在查看患者病历,门忽然被敲响。
他低着头说了句“进”,将剩下的那行字看完才抬起头。
只见一个男人走进,然后在他的面前坐下。
沈寻以为是挂号的病人,扶了下眼镜,声音温和。
“你好,最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男人没回答,而是将什么放在桌上,双眸漆黑顺遂。
“沈医生,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和你了解一个人的。”
沈寻怔了下,垂首看去,只见那是一份病历,而患者后面的名字赫然写着——
乔希柠。
看见这个名字,沈寻更怔,眉心都轻轻蹙起。
“请问你是唐小姐的……?”
祁禹语气平淡:“我是她丈夫。”
“丈夫?”
沈寻想起从始至终都独自来看诊的乔希柠,不禁有些怀疑:“不好意思,请问你怎么证明你是病人的丈夫?”
祁禹一言不发,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问,将结婚证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沈寻拿起结婚证翻开,钢印不是假的。
他眼底却划过一抹复杂,转瞬即逝,祁禹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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